“那个小姑娘……现在还没醒是吧？”
不过，陆钧没有暴怒，只是叹了口气。
“这次事故，真是让人遗憾。”
“怎么？”
陆斯年几乎是脱口而出。
“您这次还打算亲自去签拔管同意书？”
见父亲的脸色沉下来，他继续火上浇油。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最近植物人产量这么高？顺便说一句，她没脑死亡，脑电波活跃得很。您要是去拔管会直接坐牢。”
陆钧气得摔碗：“那另一个呢？跳楼的那个女主播，赵小雅。”
陆斯年皱眉：“她怎么了？”
“出院了。正在找律师，说要告熵减科技。”
陆钧将机器人递来的汤往桌上一摔。
“她说了，自己不是主动跳楼——是你熵减的智能家居系统‘裹挟’了她。”
“她那有智能管家录音为证，说系统反复诱导‘高处直播可以获得更多关注’。”
“她放——”陆斯年及时刹住，镜片后的眼睛眯起。
“证据呢？”
“就凭一段不知道从哪里剪接出来的，甚至可能是她自己模仿合成的音频？他们星耀是不是下一步还要告我的机器人教唆犯罪？”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我不管。”
陆钧放下汤勺，话锋一转。
“但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正经找个女朋友，安定下来了。”
语气像是随口一提。
但陆斯年显然知道不是。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却透着冰冷的疏离。
“不劳费心。我还没老到奔四。而且，我现在的女朋友是AI，她情绪稳定，绝对忠诚，还能帮我处理工作。您需要孙子的话，我可以直接去做试管婴儿，保证基因优良，零情感纠纷，效率极高。”
陆钧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汤勺，指节泛白，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你这个混账东西！”
陆斯年抬眼，迎上父亲震怒的目光，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刻薄的弧度。
“嗯，可能是遗传吧。”
他起身时，视网膜上正疯狂闪烁小呆的警报。
“检测到老先生血压升高！需要小呆启动紧急降火预案吗？比如播放舒缓音乐或者伪造一个紧急工作来电？(⊙?⊙)”
陆斯年无视了眼前跳动的警报，径直朝外走去。
经过门口时，那台一直沉默是金的智能管家机器人正滑过来，递上他的外套。
陆斯年脚步微顿。
他忽然低头，对着机器人，用清晰平稳、恰好能让餐厅里听到的音量说道：“对了，你告诉老爷子——下次别再往汤里偷偷加那些来历不明的壮阳药材了，容易虚不受补，上火。”
话音落下的瞬间，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车子平稳地驶出大院，将身后的喧嚣与怒火彻底隔绝。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忽然，平板终端上，小呆的影像悄悄冒了出来。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活泼地转圈或说话，而是用虚拟小手捂着脸（虽然指缝张得有点开）。
周身的光晕也变成了梦幻的粉红色，还时不时冒出几个小小的爱心气泡，发出一些极其轻微的，像是抑制不住偷笑般的数据杂音。
“嘀——老板的女朋友…是AI…(? ?>? ▽? ?)……”
气音般微弱的电子音重复着这几个字。
小呆整个形象都快害羞得缩成一团了。
但那份满溢出来的巨大开心简直要冲破陆斯年的镜片。
陆斯年正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
听到动静，余光瞥见屏幕上那团不正常的光晕和乱码，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她在兴奋什么，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压下。
故作冷淡地纠正：“少在那里自我代入。”
陆斯年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平稳无波。
“我指的是理论上最优化的AI伴侣模型。冷静，高效，绝对理性，不会因为无聊的情绪波动干扰正事——”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还刻意补充了杀伤力极强的一句。
“——更不会整天沉迷于换装游戏和虚拟向日葵。”
屏幕上的粉红色光晕瞬间凝固了。
小呆捂着脸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脸上那梦幻的表情像是被按了删除键一样一点点消失。
她瞪大了眼睛，周身的爱心泡泡“噗噗噗”地接连破碎。
背景的光晕颜色也从明亮的粉红迅速褪成了一种有点委屈的，灰扑扑的蓝色。
“哦……”
小呆发出了一个极其短促，音调下降了好几个度的电子音，脑袋耷拉下去。
头顶那撮呆毛都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整个人缩成了一小团。
“小呆…小呆知道了啦…”
她小声嘟囔着，声音闷闷的。
“老板的AI女友是…是理论模型…要冷静…高效…不换装…(?????ω????`)可是换装真的很好玩呀……”
她甚至无意识地把自己身上那套漂亮的小裙子渲染成了极简的灰色工装款，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冷静高效”一点。
但任谁都能看出那强装的“冷静”底下，那快要溢出来的失落和委屈。
陆斯年用余光瞥见屏幕上那瞬间变得灰扑扑，努力模仿他口中“理论模型”的小呆，嘴角非常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忍住某种情绪。
他沉默了几秒。
就在小呆以为他不会再说话，准备默默缩回角落时，陆斯年才状似随意地用指尖敲了敲终端边缘，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不过你最近在信号分析和数据挖掘方面的效率，倒是勉强接近理想值了。”
说完，他便立看向窗外，一副“我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的样子。
小呆猛地抬起头，灰扑扑的工装像是被注入了能量，唰地一下重新亮了起来，虽然没变回粉红色，却变成了充满生机的亮白色！
眼睛也瞬间变得亮晶晶的！
“真的吗？！(★ω★)”
“小呆会继续努力的！保证更冷静！更高效！…呃…其实偶尔换装……也可以当做渲染压力测试的对吧老板！”
她兴奋地差点又说漏嘴，赶紧捂住嘴巴。
但周围的快乐数据流几乎要溢出来了。
陆斯年没再回应，只是从鼻子里发出极轻的一声“嗯”。
算是默许。
车内的气氛重新变得缓和起来。
小呆又开始冒粉红泡泡，周身都散发着一种被认可后，暖洋洋的开心气息。
陆斯年依旧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
听到一些动静，余光瞥见屏幕上那团不正常的光晕和乱码，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你又在乱刷什么数据包？CPU过热了？”
小呆立刻放下手，努力想摆出正经的样子，但粉红色的光晕和时不时蹦出来的小爱心完全出卖了她。
“没、没有呀！小呆只是在…在进行正常的情绪反馈模拟测试！(*/ω＼*)”
她顿了顿，声音稍微正常了些。
“不过…老板…那个叫梅吟雪的卖花姑娘…她好可怜的…被压成那样…”
“还好吧，还没有变成压缩饼干。”
陆斯年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屏幕上那团依旧冒着粉红泡泡的光晕上，语气听不出情绪。
“同情心泛滥也是程序bug的一种。你更新的时候记得优化掉。”
他冷淡地评价道。
“她是可怜。但那是意外。旅游被山石压死的人不可怜么？再说了，同情并不能改变任何事实。”
陆斯年的话一如既往的冰冷刻薄，毫无怜悯。
就在小呆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他才补充了一句。
“梅吟雪她好歹还有一条命在。”
这句话不像同情，更像是一种基于纯粹事实的理性。
比起他母亲当年连一丝机会都没有，梅吟雪至少还有呼吸和心跳。
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闻言，小呆的光晕微微闪烁了一下，粉红色渐渐褪去，变成了更柔和的浅黄色。
她安静了下来，不再吵闹，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隔了许久，陆斯年再次开口。
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凝滞的平静，主动提起了那个他极少触碰的话题。
“说起来……我妈那次车祸。”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还有另外一个受害者。”
小呆立刻察觉到他情绪数据的急剧变化，周身光晕变成稳定而柔和的暖白色，做出倾听的姿态。
“我妈妈成了植物人。”
陆斯年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车窗外的流光溢彩上，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死线。
“同一辆车里，还有一个姑娘……姓左。”
“她爸和我爸是朋友，我们在一个大院里长大。”
陆斯年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像是在笑，却又感觉不到太多的温度。
“两家家长之前还有意撮合我和她。可惜，我那时一心泡在A国的实验室，只为赶紧拿到学位，根本没打算回来。”
陆斯年的语气听不出是庆幸还是遗憾。
“后来，事故发生了。肇事者至今还没抓到。很可笑是吧，在这个天网密布的城市里。我爸甚至是安全局的局长。居然查不出肇事者是谁。”
陆斯年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紧绷和无尽的压抑。
“谁会相信？我知道，不是查不出来。我爸他们早就已经查出来了。那是A国的间谍。不知道是为了报复我爸，还是报复左叔叔。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然后对外宣称……是‘意外’。”
“不久之后，我妈妈就被放弃了治疗。”
这句话，陆斯年说得极轻。
“如果只是因为大局为重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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