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呆,你知道么,那位左小姐……”
陆斯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
“在车祸中伤得很重,至今还在高级康复病房里躺着。全靠着最顶尖的医疗资源维持生命。不过,她好歹是还‘活着’。”
“同样的车祸,同样的重伤,源于同一场算计。”
陆斯年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的冰,带着彻骨的讥讽。
“一个被‘爱人’亲手结束了生命,一个却成了父母不惜代价也要维持的‘希望’。”
他猛地抬头,看向镜片上的小呆。
情绪如海潮汹涌。
“小呆,你说,这其中的区别,到底是因为医学判断的差异,还是因为……一个是父亲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掌上明珠,而另一个是丈夫,早已衡量好了利弊得失?”
说到这,陆斯年极轻地笑了一下。
“我经常想,要是我,陆钧唯一的儿子,有一天也成了躺在那里的植物人。他大概也会毫不犹豫地拔掉我的管子。毕竟,一个失去价值的继承人,就像一件大型生活垃圾。”
话音刚落,小呆的光晕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被这过于残酷的假设冲击得数据紊乱。
最终,她只是徒劳地将自己的光晕扩散到最大,试图包裹住自家老板。
几乎带上了哭腔的电子音冒出来。
“老板…不会的……”
“小呆…小呆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拔你的管子的!(;?д`)ゞ”
“小呆会……会保护你的!一直一直保护你!”
陆斯年看着她那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回应,眼底翻涌的黑色风暴停滞了一瞬。
“傻瓜。”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
任车子向前方更深处奔去。
不过……
第二天,陆斯年这个工作狂魔居然没有出现在熵减科技的大楼里。
而是破天荒地将车开到了城郊一家极其私密、环境清幽得像疗养庄园的康复医院。
小呆通过平板摄像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里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与普通医院的紧张氛围截然不同。
她检测到的环境数据,不管是空气质量、湿度,还是噪音分贝,都显示这里维护得极好,费用显然不菲。
“老板……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小呆小声问,她对新环境很好奇。
阳光正好,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直到……他们看到一台白色的物流无人车,正卡在两个减速带之间。
轮子空转,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像只被困住的小动物。
陆斯年扫了一眼车身上的logo。
新石器公司的。
“不是我们家的。”他语气平淡,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意味。
准备潇洒走人。
那台无人车却感知到了人类的靠近,顶部的指示灯闪烁起来,发出合成的、带着点可怜兮兮的电子音。
“您好~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可以请您帮帮我吗?”
小呆的影像瞬间波动了一下,同为“物流机器人”,她立刻产生了强烈的共情,觉得这是自己的同行落难了!
“老板!它卡住了!好可怜!”
她在陆斯年眼前飘来飘去,虽然碰不到他,但眼神里的焦急几乎要溢出来。
“老板,你帮帮它嘛!”
陆斯年瞥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种型号,我敢打赌,现在过去推它,它立刻就会报警,说我‘未保持安全距离,请立即远离’。”
话虽如此,看着小呆那快要实体化的恳求目光,他还是走上前,准备把那台卖萌求助的车推过减速带。
果然,他的手刚碰到车身——
“警告!警告!我在工作,请不要碰我!”
无人车的电子音瞬间变得尖锐急促。
陆斯年额角青筋跳了一下。
最终飞起一脚,将车踢过了减速带。
然而警报声却没有停止。
听着那喋喋不休的警告,陆斯年恶向胆边生。
作势就要把它再踢回那两个减速带之间卡着。
“啊!不要啊老板!w(?Д?)w”
小呆惊呼。
似乎是感知到了这人类“恶意”,那台无人车警告声戛然而止,猛地加速。
它“呜——”地一声窜了出去,逃也似地开走了。
电机还发出不小的噪音。
陆斯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它绝尘而去的背影,淡淡吐槽。
“声音真大,跟放了个闷屁一样。”
小呆:“……”
老板的比喻总是这么毒。
“所以……”
她若有所思了一会,然后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问。
“老板的意思是,还是咱们熵减公司的DDL-33最棒,对吧?”
陆斯年脚步一顿,抬眼锁住镜片中的小呆,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探究。
“你这话问得……很有指向性。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成精’之前,也经常被卡住?”
“啊……”
小呆的影像闪烁了一下,数据流似乎有点小波动。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虚拟的手指对了对,小声承认。
“……经常啊。特别是刚开始学习协调运动模块的时候,经常被各种障碍卡住,然后就得等测试人员来救我……”
陆斯年想起之前调查到的,关于“小呆”初期那些“人工智障”的黑历史报告。
“怪不得!”
他轻哼一声。
“测试时间内,所有指派给你运送的快递包裹,送达都严重延迟!原来不是网络波动,快递是被你用‘摇篮曲’哄睡在半路了?”
小呆的影像瞬间爆出一团代表羞赧的粉红色光晕。
“(⊙o⊙)…”
得,破案了。
“走了。”
陆斯年面无表情地走近大门,跟着护士穿过安静的长廊,来到一间采光极好、布置得几乎像高级公寓套房的病房门口。
“陆先生,您来了。”
主管护士显然是认识他的:“左小姐今天状态还不错,刚做完水疗。您可以去看看她。”
陆斯年推门而入。
病房内宽敞明亮,空气中没有任何消毒水的味道,只弥漫着好闻的精油香气。
一个穿着柔软浅色病号服的女子正安静地坐在靠窗的轮椅上。
她背对着门口,视线似乎凝望着窗外的一片小花园。
黑色的长发被仔细地编成一条松软的辫子,垂在一侧,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
即使只是看到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一种被精心呵护的优雅。
她身上没有任何久病之人的萎靡气息,仿佛只是在这里静养一段时间。
“左小姐。”
护士轻声叫道。
“有客人来看你了。”
自动轮椅听到声音,缓缓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清秀温婉的脸庞。
大约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因为少见阳光而显得有些过于白皙,但气色干净红润。
她的五官柔和,带着一种书卷气的知性美。
整个人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病号服上都不见一丝褶皱。
只是,那双本该灵动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空洞和迷茫。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中的某处,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
不像个病人,更像个安静的睡美人。
小呆通过摄像头看着左圆圆,数据流平静地运行着。
【生命体征平稳……护理等级极高……无显著痛苦指标…与环境交互度极低……】
小呆忍不住眨眨眼。
看到卖花姑娘时,她能感觉到明显的心痛。
但这间病房的氛围太宁静了,宁静得几乎让人忘记了忧伤。
陆斯年就站在门口,没有继续靠近,也没有开口。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轮椅上那个青梅竹马。
就这么默默看着她。
看了大概有二十多分钟。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走廊里空旷而安静。陆斯年的步伐平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内心的思绪却飘到了过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未对左圆圆产生过所谓的“爱慕”之情。
她很好。
非常优秀。
她就像一件精心烧制的白瓷。
温润、细腻,带着与生俱来的艺术气息和知性光泽。
但他对此毫无感觉。
他本就不怎么喜欢瓷器。
过于安静,过于知性,过于符合某种传统期待的“完美”。
在他眼里反而等同于乏味且……
缺乏挑战性。
当然,陆斯年也同样受不了过于喧闹、蠢笨或情绪化的人。
人类的喜怒哀乐在他眼中常常显得毫无逻辑且效率低下。
那么,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陆斯年也曾问过自己。
然而,他发现,自己竟然给不出一个答案。
在他看来,人类的情感关系充满了不可控,以及低效的能耗。
心动?
那是多巴胺、肾上腺素和□□协同作用下的生理反馈。
他理解其化学原理,甚至能用算法模拟激素水平的协同波动。
他不排斥这种反应,但它过于短暂和随机。
远不如攻克一个技术难题。
那会让他觉得兴奋。
爱慕?
他欣赏过某些顶尖同行的大脑,但那也仅限于技术层面。
一旦涉及到人格、习性、乃至□□……
毫无意义。
毫无美感。
至于□□的欢愉?
那更是一种原始的,低级且毫无建设性的生理反馈机制。
没有感情,连欢愉都显得那么低级。
呵……
陆斯年的唇角泛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他就像一个永远站在玻璃墙外的人,冷静地观察着墙内他人的悲欢离合。
可以理解,却从未想过靠近。
看着那些为此耗费心神、要死要活的人……
他只觉得愚蠢。
还是令人费解的愚蠢。
这并非冷漠,而是清醒。
他的激情与爱意,早已全部献给了另一个更宏大,更确定,也更忠诚的领域——由逻辑、真理与代码构建的世界。
绝对的真实、极致的善良、有理可循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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