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阳举起一颗葡萄越过头顶,仰头看着,太阳的光线透过葡萄,将内里的果肉照的若隐若现。
这两天他已经吃了太多葡萄了。不能再多了,这会儿他已经吃不下了,但还是舍不得放下,生怕别人抢走似得。
“这个”吴川之摆弄着手里的卡片,指了一个字。
“山”
“这个呢”
“池”
“这个”
“边”林向阳奶声奶气地回答着。
卡片是吴川之让顾敏带来的,因为他发现林向阳醒了后虽然能说话,但好像不认字了,幼儿园教过的字统统在脑子里消失不见了。这卡片是他拿来恶补的,明年他们就上小学了。
已经没有人对经历过浩劫的小孩存有质疑了,反倒是多了几分心疼。
但林向阳学的特别快,几乎是过目不忘的程度。
这得天独厚于小狐狸的聪明劲儿,
不过在其他人看来只是记忆的复苏。
顾敏一袭黑衣,神色倦怠,拿着缴费单子从电梯里出来,手里还捏了一本崭新的户口本。
跟之前那本旧的户口本比起来,这本少了一页。
这段时间她几乎没合过眼,脑子一片混沌,丈夫的骤然离世对她的打击太大,哪怕是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她,依旧是无法从这种巨大的落空中抽离。她伸手搓了搓脸,推门进去。
“阳阳今天怎么样啊!乖不乖。”在孩子面前,她尽量抽离这种悲伤。
“乖!乖!乖着呢”林向阳伸出胳膊投了过去,扑进顾敏怀里。
“小川呢?累着了吧?”顾敏摸了摸吴川之的头,顺势将他搂过来,看着怀里的两个小崽子,不免地有些感慨万千。
人在低落的时候,总是会将平时来不及感受但早已生根的情绪一股脑儿升起。
户口本上,林向阳做了顾敏六年儿子,但吴川之还没满一年,她不会忘记那个朔风紧吹的冬天,她打开门,庄钰单薄地站在门口,头发凌乱,面色惨淡,手里牵着被包裹地只漏出一双眼睛的吴川之,顾敏读不出母子俩复杂的情绪,好像是有不舍但却蒙了一层灰。
“庄姐,快进来,怎么穿这么少。”顾敏连忙将庄钰迎进屋,屋里暖气扑面,驱散了外头的寒意。
庄钰却似乎丝毫感受不到温暖,整个人显得恍惚。她牵着吴川之的小手,那小小的手冰冷得让人心疼,她不安地搓着吴川之的手,替他暖和着。
顾敏忙取了一双厚棉拖鞋递给他,又拉过一件外套披在庄钰瘦削的肩膀上。
“庒姐,出门怎么也不多穿点,天这么冷。”顾敏声音温和,却藏不住一丝担忧。
顾敏和庒钰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情形都了然于胸,庒钰当年被她爸为了三千块的彩礼“卖”给了吴爱民。
结婚后没多久就怀上了孩子,但暴力却没停止过,在生下吴川之前已经流掉了两个孩子。
家暴。
顾敏找过庄家人,得到的却是“多管闲事”的闭门羹,也找过居委报过警,得到的也不过是几份歪七竖八的保证书,没过几天还是那样。
顾敏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发小被撕扯进看不见尽头的深渊,但却一时间无药可解……
庄钰沉默了一瞬,似是整理着语言,随后开口:“小敏,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她的声音低哑,却带着决绝的力量。
顾敏心头一紧,正想问什么,庄钰却已经将一张银行卡塞进了她手里。卡是旧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她握着顾敏的手,神色复杂,带着请求也带着一丝隐忍的苦涩:“这是我这些年攒下的钱。这孩子,我想能不能过户到你和老林名下……”
顾敏怔住了,银行卡冰凉的触感像是压住了她的呼吸。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庄钰,压低声音问:“庒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钰勉强扯出一抹笑,却比哭还难看:“吴爱民……他那人你也知道。我怕……他后面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牵扯了小川。”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带着哽咽,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泄出。她低下头看着吴川之,小男孩抬起头,目光澄澈又懵懂。他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情绪,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她的手。
顾敏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劝说。她看着庄钰单薄的身影,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可是你哪来的钱,那个狗养的王八犊子一分不赚,你就是打十份工也供不出那个活死人呀。”
“我把房子卖了。”庒钰这话说的十分干脆。
“卖……卖房子?”顾敏这会儿更加不解,坦白来讲,虽然以往顾敏也经常帮着照看吴川之,不仅是两个孩子也玩得好,更是因为有着姐俩从小的情分在,但这次庒钰明显和以往不同。
“小敏”还没等顾敏反应过来,庒钰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顾敏赶忙扶她起来,但庒钰却重重地挥开了她的手。
“小川先去找阳阳玩吧。”顾敏觉得这种事情当着孩子的面可能有些不太好说。
“不用,小川就在这。”吴庄钰抹了一把脸,语气不容置喙,“小敏,咱们姐俩从小就长在一起,后来同时有了这俩孩子,这是缘分也是我的福气,我这些年你也知道,除了你这世界上没人想着替我出口气,我打心底里是把你当我亲妹妹,但我这处境不拖累你就不错了,还谈什么报答不报答。”庒钰抹了吧眼泪继续说道:“我没文化没读过什么书,差不多有个人样了就被卖给这混蛋,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烂泥抹在墙上没前途了,但小川还小,我不能让他也被拖得喘不上气,这银行卡里的钱是我给小川读书用的,搁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王八蛋吃干抹净。除了你我没有可以信任的人。”
庒钰哽着说完,泪如雨下,她出来没有对人敞开诉说过自己的委屈,自己的不甘心,之前无数次的毒打也不过是摇摇头一口气的事情。
“你看”庒钰拉过吴川之,掀开衣服,红色伴着青紫色的伤痕触目惊心。
“姐……”顾敏流着泪哽咽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拉过小川搂在怀里。
房间里,相伴二十几年的姐妹第一次搂在一起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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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领养协议书,他签了字的。”庒钰从包里掏出一份协议,有些犹豫:“你家那口子……”
“我来说。”顾敏不知道庒钰怎么说服吴爱民签字的,但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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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庒钰一个人回去的,也是从那天起吴川之就和林向阳挤在一张床上,落户手续前前后后跑了一个礼拜。
新户口本拿到手时,她给庒钰拨通了电话,但一直没人接听,顾敏隐隐地有些担忧,但电话傍晚时分回过来的电话打消了顾敏的担忧。
当天深夜,派出所的电话打破了她短暂的平静。
庒钰杀了吴爱民。
顾敏呆立在原地,耳边轰鸣,脑海中浮现的,是庄钰站在寒风中孤独又决绝的模样。
她挂断电话,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已经熟睡的吴川之。床头的小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小男孩的脸庞安静而无辜。他蜷缩在被子里,像是一个孤单的小兽,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顾敏轻轻走过去,将被角掖好,低声呢喃:“你妈妈是个好人,她……只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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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庄钰的案件判决下来。她认罪,供述了家暴多年的事实,以及在忍无可忍时失手杀害了吴爱民的经过。她将家里的一切都变卖了,只留下了一笔钱,全部留给吴川之。
那个冬天,顾敏不会忘记。户口本上,她有了两个儿子。
她也不会忘记,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庄钰的脸被风刮得惨白,牵着吴川之站在门外,眼神中透着深深的不舍,却又蒙着一层灰。她看不懂那复杂的情绪,却能感受到母亲最后的挣扎与决绝。
她为她的儿子安排好了一切,哪怕是搭上自己。
那一刻,顾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孩子带大。
她的目光在两行字之间停留了很久,像是在消化这份突如其来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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