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正是入冬的时节,蛮夷之地飞沙扬硕,荒无人烟。这样的不毛之地里,唯有天际所悬一轮素明淡月,让云钦觉得还尚在人间。

那是十二年前的一个冬夜,仅剩一口气的家仆带着幼年的云钦,避进蛮夷之地才让追杀他们的仇家望而却步。

这里,有让人恐惧的东西,足以让追杀他们的人生出畏惧与犹疑而停下脚步。

云钦似乎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他尚稚嫩的眉眼冷漠地看家仆声泪俱下,诉说苦衷。

“公子,是赵伯没有保护好你,也没有保护好云妡小姐,我下辈子再报……”

“赵伯,”云钦抬眸望向天际微微泛着光晕的素月,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你累了。”

云钦知道赵伯要说什么,可是这样虚无缥缈的承诺,活人尚且兑现的艰难,将死之人 ,承诺了又能怎样?

赵伯看着满身伤痕的云钦,从怀中掏出所剩无几的伤药,已是油尽灯枯 ,“这些药,公子拿好,你一定要…回到云家……”

终于只剩他一个人了,云钦唇角溢出鲜血,他自嘲地看着自己满身伤痕。

他这副模样,如何回去?回去又能怎样?苟活两年,已是多余,寒风将砂砾吹起来,云钦任由风沙将他慢慢覆盖 。

“又是哪家的小公子被仇家追堵进来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头子抓住云钦的衣领,将他提起来细细打量着,“小鬼,别一副要死的样子。”

云钦的确要死了,起码他是这样感觉的,他感觉到他在被提起来的一霎,鲜血便顺着伤口止不住地流下,他睁开眼睛,浅淡的茶眸里无任何情绪,只带着一丝尽显嘲讽的笑意与一个不符合他年岁的晦莫眼神,笑望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传说中的蛮夷之王人面鬼,原来不过是一个弃兵败将,你徒比我大一些年纪,与我又有什么不同?”

这话刺激到了人面鬼,云钦被他报复般扔在了坚硬的石柱上 ,五脏六腑恍若被震碎一般剧痛无比,口中一股股鲜血喷出,可云钦却依旧在刺激人面鬼。

“知道我是谁,竟然还敢说这样的话?”

人面鬼本是神医世家的嫡子,在医术上有极高的天赋,可惜,生不逢时,兄弟阋墙,被族内亲人勾结外人陷害、抛弃、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云钦撑着石柱,笑得漠然:“你是谁?孑然一身的弃子吗?只有弃子,才会被放逐到这个地方,你喜欢听吗?我可以多说……唔……”

人面鬼下了死手,在捏断云钦脖子的前一霎,他抬起云钦的头反应了过来,“你想让我给你个痛快?你在故意激怒我?”

云钦头晕目眩,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点月晕的光亮,人面鬼自然捕捉到云钦眸子里映出的月色与那隐隐的一抹绝望,到底年纪小,隐藏心绪的能力还差得远,他一心求死的戏码,被看穿了。

人面鬼将云钦扔在地上,“你说得没错,你我都是弃子,孑然一身着实无趣,不过现下,便要开始有趣了,你求痛快,我偏让你生不如死。”

纵然听到这话,云钦整个人依旧如同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他并不搭理人面鬼,这个年纪,不哭不闹,无情无绪,平静地像疯了。

人面鬼将云钦带到了寒林 ,他们落在一颗不甚高大的雪松之上,立于松尖观望,远处地面上的无数人如斗场的困兽一般,厮杀求生。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云钦不觉得自己和下面的人有什么不同,这样的世道里,不会有安逸的人,也不会有安逸的事。

“他们皆是天阙的工具,天阙阙主要把他们训练成最厉害的刺客,效忠天阙,”人面鬼伸出手指向雪松下方的寒潭,嗤笑,“其实只要将他们都扔进寒潭,泡个几年,他们就会功力大涨。”

云钦起初是不信的,他道:“若真如此,天下之人皆来此地泡一泡,不就皆是高手了吗?”

人面鬼阴诡地笑笑,“他们不来,是因为他们不知晓其中门道,但若知晓,我却怕他们不敢来了。”

云钦淡淡看他,“所以,你是想试试,我敢不敢?”

人面鬼欣赏地看着云钦:“你这孩子过于早慧,岂知慧极必伤自损其身,你这一身伤毒本是活不了,如若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或许我早就给你一个痛快,可惜,多智者多磨,我便试着留下你,看看这寒潭,到底是不是如我所想?”

在寒林里,没有人敢靠近这里。

人面鬼将遍体鳞伤的云钦扔进冰冷的潭水里,月光照不透水面,晦暗染上心头,剧毒、霜花、极尽折磨,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云钦整整受了六载。

而六载之后,寒潭之水,霜花之毒,于他而言,只有助益而无实害。

“云公子重获新生,六年前答应我的事情,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当年寒潭之上的那颗雪松,已经长得壮硕又高大,云钦隐在雪松之间,恍若一体。

少年于雪松之巅望着远处厮杀的人群,眸色平静,没有着急回答人面鬼的问题,反而淡声提醒他:“你如今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人面鬼垂头看向自己布满毒纹的手背,纹路一直蜿蜒至袖口之内,他笑了一笑,满不在乎:“我的医毒之术尽传于你,这么些年过去,我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青出于蓝,天不负我,看来我的夙愿即将达成 。”

云钦终于侧目,他的眸中浮着笑意,温润却疏离,不达眼底 ,“你不好奇?”

人面鬼:“好奇为何寒潭之水都无法解你所制出的毒?技不如人,便没有资格问 。”

云钦笑得极淡,直白的话里有股淡薄的狠 :“因为那不是毒,是蛊。”

若一个人真有赴死之心,是如何都拦不住的,人面鬼第一次察觉到,是否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算计。

雪静静地下,人面鬼望着眼前已然让他难以看透的少年,沉声警告他:“你可以给我下毒,但决不能给我下蛊,云钦,你想干什么?”

云钦淡淡道:“想要成事,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人面鬼看向远处,一道身影映入眼里,那足以让他恨之入骨的人,云言,纵使化成灰他都能认出的人,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云钦:“我可以帮你对付他,折磨他,也能让他失去身边的一切,但前提是什么,你应该清楚。”

人面鬼捏住少年的衣领,盯着他:“你们云家人,天生的诡计多端 ,你这样的人,我真想看看你往后的路,怎么走?”

少年清隽挺拔,眉眼间带着无情无欲的淡漠无谓,他唇角微微扬起,“可惜,你看不到了。”

在他们坠入寒潭的前一刻,人面鬼立下诅咒:“云钦 ,我会化成厉鬼盯着你,不达成我所愿,你……”

水波起落,云钦的眼眸被蛰得生疼,他微微闭眼,神思恍惚间,恍若听到了另一道声音。

“哥哥……”

一朵霜花浮过云钦的眉眼,茶眸蓦然在水里睁开,姜黛意再无余力憋气看起来很难受,她用最后的力气唤着云钦。

云钦自水里揽住姜黛意,带着她浮上水岸。

姜黛意呕出淤血,体内毒素已散尽六分,视物之力也逐渐恢复过来一些,如此,云钦便有把握替她彻底清除毒素。

云钦抱起姜黛意。

巳雾已然架着马车等在寒潭之前,他对走过来的云钦道:“公子,我们去哪儿?”

云钦:“小郡城。”

姜黛意还没从霜花之毒的侵袭中缓过来,没了在水中濒死的感觉,身上的痛意便越发明显,没想到这霜花沾到人身上,能这般痛苦。

她虚弱地抬眸看向云钦。

云钦拿出止痛丹药喂给姜黛意,逃出王宫匆忙,未带婢女,而以姜黛意目前的情况来看,怕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他只能用内力帮姜黛意烘干衣裳。

姜黛意一直盯着云钦看。

云钦眼底浮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不会中霜花之毒?”

姜黛意吃下云钦的止痛丹药,痛意散去一些后终于能开口,她向小时候一般抱住他。

“哥哥,你疼吗?”

云钦神色微微有些怔住,可手上的内力却没有停下。

她提起往事:“我幼时在寒林里曾瞧见过你,可我那时并不知道,你就是哥哥,今日哥哥陪我下寒潭却不受霜花影响,说明,你早就经受过这种痛苦,对吗?”

云钦眸光如同碎玉,星星点点,他的眼尾泛起一丝红,眸底神色复杂得令人捉摸不透。

旧年雪色覆盖的寒林里,姜黛意绝望之际,看到幽深潭水寂寂下有一抹素衣虚影在水下浮动,而岸边倒映的,是她悲凉的神情,那时她在想的不是救人,而是就算她有余力救,救起来之后呢,又要互相残杀吗?

她眸中满是难过,道:“原来哥哥这些年,同样过得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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