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南扬电视台的记者常宴。值此除夕良夜,阖家团圆之时,我将带着大家一起走进打树花的……谁啊!”
常宴一边对着身前的摄像机摆出职业性的笑容,手里持着收音器,一边在说话间习惯性地向后退,准备在侧身时抬手引出背后自己所介绍的打树花,却不料退到一半的身体,被身后支出来的手臂有力地挡住。
“文景,先把摄像关了。”常宴放下刚刚还抬在嘴边的手,对面前扛着摄像机的石文景说了一声,接过一旁小助理递来的羽绒服,怒气冲冲地穿好后,双手叉腰准备转过身与背后妨碍自己的人理论一番。
他刚把身子扭过去,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健硕男人,头上戴着草帽,身上反穿着毛面外翻的羊皮袄,半敞开的衣领下隐约着流畅完美的背肌线条。
“别退了,再往里面去铁水要是溅到你,一千六百度能烫死你。”那人不等常宴开口,探出手指抬了抬遮住半张脸的草帽,从阴影下投射出一个不温不热的眼神。
“不是,小兄弟,万一我这是在直播,不就被你这么一挡给搅和了?”常宴不甘示弱地回怼。
男人把草帽重新按了按,语气平和地反问道:“那你这不是不在直播吗?”
常宴还想再争论几句,却看不远处同样穿着老羊皮袄的人群中伸出了一只手,朝着他们这儿招呼。
“川行,付川行!”一个上了年纪却醇厚有力的声音,穿透了围栏外面成百上千位观众的鼎沸之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诶!”刚刚拦住常宴的那个青年回应着,同样高举起一只手臂,朝着那几个戴着草帽头发花白的人招了招,“师父,我在这儿,这就来。”
那个叫付川行的青年轻舒猿臂,从袖口中露出的手腕显而易见的遒劲,甚至还带着点细微的肌肉。
连手腕都能显现出肌肉,常宴默默在心中慨叹着。
“你们是电视台来录制的吧,不要再往里面走了,很危险,我先去忙了。”他转过身对着常宴一行人嘱咐了一句,扎紧了腰间的粗绳,随后小跑到了摆在观众正前方的一张八仙桌旁。
“从外面跟过去,表演要开始了,机器都调整好了吗?”常宴有些痴迷地望着付川行散发着荷尔蒙的背影,脱掉了自己的羽绒服,带头往正面走。
“都准备好了哥。”石文景从摄像机后面歪处脑袋答话。
原本沸反盈天的观众席很快没有了一点声响,就连坐在父母肩膀上的小儿都乖巧地闭上了嘴。
八仙桌上放着一鼎香炉,里面插着三根袅袅飘烟的香,香炉后边依次摆放着几大碟祭祀用的菜。
“蒋十一。”站在桌旁的一个人高喊着人名,随后一旁的夜幕中挨个走出听到自己名字的人。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打树花前的祭炉仪式,表演者们需要按照年岁长幼,依次在八仙桌前跪拜磕头,共祈国泰民安,万事顺遂,表演顺利。”常宴泰然地在摄像机前介绍着。
人群中依旧没有一点声响,完全察觉不出隐匿在黑暗中有上百名来自五湖四海的观众。
“付川行!”桌旁喊名的人高呼出了最后一个名字,闻声跪在最下首的正是刚刚在常宴背后挡路的那个青年。
“拜——”长长的尾音缭荡在漆黑的夜空中,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群表演者的面前还筑着一面城墙。
常宴再次听到付川行的名字后,不自然地愣了一下,但秉承着身为记者的职业素养,这一愣微不可察。
“开炉,放铁水!”
祭台被搬开,刚刚伏地祭拜的一众人,纷纷在开炉的喊声中,从一旁的水桶里捞出还在滴水的木勺。
“下面,表演正式开始,让我们一起来欣赏这震撼人心的打树花表演。”常宴说着向一旁侧步,石文景也同时将摄像机侧向一旁,正对着开阔的舞台。
为首的莽汉率先走到了蹿着几尺火舌的高炉旁,下面的闸口开时,涌出红红火火的铁水,那人满接一勺,紧接着脚步加快,冲向城墙的时候甩动粗壮有力的腰肢,在身侧飞抡着手臂,用木棍奋力击打在木勺的底部。
观众席霎时间腾起惊呼,火红的铁水登时被颠到了暗黑的城墙上,四溅开漫天的星火,大气的火树银花转瞬照亮了整个舞台,在广阔的天地间不显逊色。
常宴也和在场的观众们一样,震惊地微张开了嘴。
表演的莽汉臂力惊人,铁花飞得极高,再加上没有亮灯的城墙像极了与黑天相接,这被泼飞的铁水便真真的宛若从天而降。
这场铺天盖地的星雨落得很慢,不等夜空清净,紧接着的一勺铁水再次被送上了九霄。
“爸爸,星星从天上掉下来了!”纯真的小女孩骑在爸爸的肩头,手舞足蹈地用稚嫩的童声赞美着这场属于她人生的空前绝后。
莽汉泼出七勺铁水,便退了下去,由后面蓄势待发的其他表演者接替。
观众们的叫喊声越激烈,台上打树花的表演者就越来劲儿,暗暗较量着谁泼出的树升得最高,散得最广。
烟花易逝,打树花也同样,不到十分钟的表演很快就到了尾声,台上走来了最后一名表演者。
不同于先前几位表演者,此时登台的人带着草帽的脑袋上,还随风飘扬着生机勃勃的黑发。
舞台一暗,刚刚沸腾的观众席就像台上的铁水一般,渐渐降了温。
年轻人先舀了一勺铁水,驱动长腿迅速向前快走几步,抡起手臂将金红的铁水泼向城墙,这与先前的铁树花无甚区别,像是在热一热这半凉的场子,观众们附和着,低声赞叹。
漫天卷地的铁星还在空中四散,他已经接了第二勺,再次冲到了漫天星火下。
电光火石间,金红的树冠开出了绿色的枝叶。
观众们的高吼声,大有震天动地之势。
就在观众们那能让天地崩塌的呐喊声中,红的铁水绿的铜水,交替着从那个青年手中的长柳木勺中泼出,整场表演既近了尾声,又到了**。
“川行真是个好孩子,十一,你后继有人,真让我们几个羡慕。”后台上歇下来的中年男人们凑在一起,擦拭着脖颈间的汗水,对着一个头发花白,面呈古铜色且爬着些皱纹的男人,流露出无需遮掩的艳羡。
“川行是好孩子,但是还得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现在还是太年轻,以后,还要看以后啊……”蒋十一不在乎众人羡慕的眼神,目光灼灼像那城墙前的铁星,看着台上泼完最后一勺正朝自己走来的付川行。
“累吗?”蒋十一从旁拿来擦汗的毛巾,隔空抛给了付川行。
“还行吧,你让我压轴,压完了,觉得如何?”他歪着脖子擦汗,摘下了草帽,又擦了擦被汗水打湿的碎发。
“你这头发太长了,什么时候给我去理一理?”蒋十一没回答他的问题,皱眉看着他过了眉毛的头发,有些不满地问。
付川行从毛巾后面露出半只眼睛,不着调地答话道:“我马上去给你剃个板寸,如何?”
“你去剃呢,别光打嘴炮啊你个臭小子。”蒋十一瞪他一眼,飞脚欲踹,却被灵活的年轻人敏捷地躲开。
“剃,我明天就去剃!”付川行躲到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几人身后,扬着毛巾不知真假地回答着。
“走走走,上台谢幕去。”几个人推搡嬉笑着往观众面前走,迅速收拾着脸上的嬉笑。
“在这新春佳节,打树花的传承者们用自己惊人的演出,祝愿来年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一个嘴皮子不错的表演者同时还担任着结语主持人的角色。
“祝愿来年风调雨顺,家和万事兴!”穿着羊皮袄,摘掉草帽的表演者们站成了一排,对观众送去祝福,双手抱拳,于胸口作揖。
“快看快看,”前排的观众中有了些小的骚动,几个年轻的女孩不约而同地拿出了才收起来不久的手机或相机,对着台上咔嚓乱拍,“那最右边的那个,好年轻,长得好帅!好有男人味诶!”
石文景正在查看刚刚拍摄的东西,常宴一边穿着羽绒服外套,一边顺着那几个女孩的摄像头向台上望去,正碰上付川行打量自己的眼神。
付川行一愣,被身后准备下台的师叔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朝常宴那个方向走去。
“走吧,去跟他们说一声,做个采访。”常宴一手插在塞着暖手宝的口袋里,抬着半缩在衣袖中的另一只手,指了指正在下场的一行人,对石文景说道。他的小助理正弯腰帮他把长得到脚踝的羽绒服拉链拉好。
“我们是南扬电视台的,想跟你们拍个宣传片,”常宴手插在兜里,攥着暖手宝,“能采访一下你们这儿资历最深的老师傅吗?”
付川行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蒋十一已经没了踪影。
站在一起正准备换衣服的一群人互相看了几眼,有人开口道:“十一爷不在,川行去吧,他是十一爷的关门弟子。”
师叔们对着常宴介绍着,一把将正准备解腰带的付川行推了过去。
付川行的手停滞在腰际间,愣愣地打量着面前梳着背头的年轻记者,他饱满白净的额头前还飘着几缕碎发。
常宴同样回以一个打量的目光,只是这眼神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轻微的嫌弃。
“他?”常宴有些不满地指着付川行,摇了摇头。
“他太年轻了,我们要采访资历最深的。”常宴的语气很强硬,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让面前的几人尴尬到不知说什么,可他自己却好像浑然不觉。
“我去找我师父,你们在这儿等会儿。”付川行看着自己的师叔们都开始换衣服,完全没有要继续搭理这个年轻记者的意思,便只能自己出马去找失踪的蒋十一。
“蒋十一!”
表演场地已经清空,观众们被引导着退出了场子,付川行走在昏黑的城墙边上,双手架在嘴边迎风喊着师父的名字。
“你小子喊魂呢!”周围太暗,付川行根本没注意到蹑手蹑脚走过来的蒋十一,后脑上无故挨了一掌,被吓得一个激灵缩起了脖子。
“南扬台的记者要采访你,搁那儿等着你呢,师叔们都准备撤了。”付川行在黑夜里对着远处正在架设打光灯的几个人指指戳戳。
蒋十一托着自己的茶缸,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跟着小徒弟往光亮处走。
“干嘛不采访你?”
“人嫌我年纪小,没资历,瞧不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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