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次打树花买铁料的成本,都得我们自己来是吧?”付川行和蒋十一头顶着头,小声总结一句,看向了满面愁容的老师傅。
蒋十一愁云惨淡地点了点头。
“没事儿,你掏点儿买酒的私房钱,我再贡献点儿我攒的,差不多够,场地呢?”付川行先从口袋里挖出了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币,转移赃款一般塞进了蒋十一的口袋里。
“田野作舞台,天空当城墙,别告诉你师娘。”
两人迅速达成共识后,分头行动起来,蒋十一带着两人拼凑起来的钱去买废铁,付川行则负责带着常宴和石文景一起去镇头找第三生产队的梁木匠,付川行拜师当天的第一把木勺就是蒋十一带着他找梁木匠定制出来的。
为了达到更好的表演效果,这次两人决定加大木勺的尺寸。
“所以为什么要选用柳木勺呢?”常宴的领口别着麦,端着稳妥的步子和付川行走在落满各色花瓣的石板路上。
石文景扛着相机,在两人面前倒退着走。
“因为……柳木它耐烧。”付川行憋了半天,贫瘠的写作和表现能力只能让他说出了屈指可数的几个字。
常宴脚步一刹,抬手打断拍摄。矮墙上安安分分栖息着的几只小麻雀像是被他周身外溢的火气吓炸了毛,扑棱了几下翅膀迅速飞远。
“这和你刚刚说的它能扛住一千六百度的高温有什么区别?”他愠声道。
完全没有业务能力的小白揣着双手往墙上靠了靠,抬手拨开戳到自己头顶的桃树枝:“也许……更简洁?”
“谁要你简洁?!我要你多说,越多越好。”
“我看着他黑咕隆咚的摄像机,一个子儿都蹦不出来。”付川行略带委屈地无力辩解了一句。
常宴正了正衣领上的麦,极力提了一口气抚平愤愤的内心,上前一步踩在付川行的两脚间,拽着他的领子仰头抵了上去。
他拧着牙,攥着手中的衣领,压低了声音:“你看着我说话,别看他和摄像机,好好说完,我们去找梁木匠,然后回家,宴哥奖励你,嗯?”
石文景躲在摄影机后轻咳了几声,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望向了地上的落花,一瓣一瓣地数着。
在没什么人的小巷里,两人僵持了几分钟,常宴一点点地放开了付川行的领子,轻轻按平那里的褶皱。
随后他坦然地整理好自己深灰色的西装,又拉了拉白衬衫的领子,最后把手塞进黑色的过膝风衣口袋中,整个人摆出一副略向后仰的放松姿态,以胜利者的姿态礼貌地微笑着盯住付川行。
这个笑,无端让人产生一种春暖花开下的不寒而栗。
“来,最后一条。”
“所以在打树花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选择柳木勺呢?”
付川行深吸了一口气,一边跟上了常宴的脚步,一边侧目看向了他宛若一波春水的桃花眼,那脸颊两畔温润似玉的浅红,与背后的粉白桃李相映成辉。
“柳木勺坚硬,一般在做好木勺后我们要把它在水里浸泡三天三夜,取出烘干后再涂上特殊的涂层来达到耐高温的目的……”
在付川行一番专业解答后,常宴和石文景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梁木匠的家门口,走进这扇铁门,就能看到打树花必不可少的柳木勺是如何诞生在灵巧双手下的了。”
在石文景举手示意下,常宴始终上扬的嘴角终于在那一刻松懈了下来。
“梁叔?”付川行拍着斑斑锈迹像一幅抽象画似的铁门,扬高的声音翻过了围墙。
门内传来树枝扫把簌簌扫地的声音,紧跟着一个破风箱一样的年迈嗓音低沉着响起:“谁啊?”
“我川行啊,后头老蒋家的小徒弟。”付川行把耳朵往门上贴了贴。
来开门的老人身型佝偻,背着手将一把快到自己胸口的扫把拖在身后。
“噢,蒋家的那个喂不饱的孽徒啊,进来吧进来吧……”老人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眼付川行,接着就侧过身拖着扫把往里走。
“喂不饱的孽徒?”常宴和石文景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不约而同地朝已经溜进门的付川行看去。
老人家里占了一面墙的玻璃壁橱里放满了各式各样的木雕制品,客厅里本应该装电视机的地方放着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圆形木雕,盛开的莲花每一片花瓣都好像能看到上面的纹路,一旁与其根茎相交的藕,连一颗颗莲子都能数清,还有一只点水的蜻蜓嬉戏在莲叶间。
“梁叔,我来打木勺,”付川行拉开凳子让老人先坐,自己带着扭捏的两个城里人双手交叠于身前,站在一旁,“这两位是隔壁南扬电视台的记者,可能需要在这儿拍点东西。”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张叠得褶皱的纸,展开后铺平在老人面前。
梁木匠的手像是两节干枯却又不失遒劲的白杨,按住翘着一角的图纸,双腿颤巍巍地站起身,往内屋走去。
付川行拉了拉旁边正在抠裤缝的爪子,跟在木匠后头进了里屋。
“为什么加大了尺寸?这样风险会变大,老蒋比我清楚吧。”梁木匠端着茶缸喝了口水,嘬着到嘴的茶叶,皱眉吐在脚边堆满木屑的垃圾桶里。
“知道知道,我师父他壮心不已。”
“你俩一个尿性,”梁木匠点了根烟叼在嘴里,从上了锁的柜子里搬出了柳木,“要拍什么就拍吧,我不说话,普通话不行。”
他从桌上的铁盒子里捏出了一支半指长的木头铅笔,慢吞吞地抬起一只脚踩上了面前的长凳,在柳木上量尺寸、打草稿,那画出的一个圈,不靠圆规,也基本没什么抖动的扭曲。
空气里静悄悄地只飘着烟味,石文景扛着相机仔细地凑近拍,两分钟前他刚和常宴在手机上商量好先拍视频后期配个介绍。
许是被机器遮了光,老人手里顿了顿,搁下笔掸了掸烟灰,伸手把头顶的老年人标配鸭舌帽反戴了过去,然后抬起叠了几层的眼皮瞥了石文景一眼,伸手拿起了靠在旁边的锯子。
少顷,他把烟屁股戳灭在烟灰缸里,停下了据木头的手:“差不多没什么可拍的了,你们先回去,下午或者晚上来拿。”
三个人讪讪地被赶出了里屋,开门出去的前一秒,里间传来一声叮嘱:“那个蒋家徒弟,吃饱饭再来。”
“……”付川行后悔没有再跑快点儿,哪怕一秒都好。
石板路被夹在挨家挨户乒乒乓乓的炒菜声中,三个人排成一队往回走着。
付川行殿在最后,眼睛一直盯着常宴步频悠缓的脚跟,眼前的石板路绵长,好像是纵伸开的时光,年少时的每一次飞奔而过,在此刻幻化成了脚跟脚尖地相互依凑。
那些曾经三心二意总想窜进去溜几圈的岔路,都好像变得不再有任何吸引力。
“喂不饱的孽徒是个什么称呼?”常宴脚步不停地回头看向走神的付川行。
他挠了挠头,满不在意:“年轻人吃不饱,很正常,我在镇子里头吃了几年百家饭。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就长这么高这么壮?”
“孽徒呢?这些有趣的事儿拍下来,一定会是个不错的看点。”
前头踩着砖走路的石文景敏感地听到了看点这个词,紧跟着回过了头。
“因为这小子差点儿把这间房子给我烧了。”转角的老房子里突地蹦出了个蒋十一,外面跟着回应来三个哆嗦。
他身后的大院子里快堆成山的破铜烂铁肆虐地散发着铁锈味儿,付川行震惊地发现里面还躺了辆少个轮子的老式自行车。
“你怎么把人自行车都扛过来了?”他推开蒋十一,跨过门槛,走进了那无处落脚的院子。
常宴和石文景对视一眼,也跟着挤了进去,在满地的铁片中辟出一块勉强能落脚的地方。
“常宴,你小心点别被划伤。”付川行把刚从蒋十一手中接过来的尼龙手套团成团,隔空抛给了两米开外的常宴。
从废品站收来的废铁纯度堪忧,师徒两个在小铁山里摸索了片刻,一致认为还需要再找些纯度高的废铁来,至少像自行车、蒸笼、卷了边的锯条这类东西都是不算合格的。
“但是咱俩凑的钱已经只剩几个钢镚儿了。”蒋十一踩在松动的铁块铁片上,跋山涉水地到了付川行的身边,凑在他的耳边艰涩地说着,满脸都是囊中羞涩的窘迫。
一旁的围墙边上,两个人怔怔地盯着满目的熏黑和点点铁锈的痕迹,再依据蒋十一刚刚突然跳出来说的话,相应脑补出来的,只有少年纵火的画面。
熏黑延续出去的尽头放着一鼎高炉,和南扬古城墙的那个相差无几,只是看上去年岁更加久远。炉中已经燃了火,炉口偶有几点金红铁星蹦出,隔开几米都好像能感受到那逼人的热浪,
“这儿就是我以前练打树花的地方,还有这个,我最开始用的小木勺,”付川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发呆的两人身后,用一个略小的木勺轻敲了一下常宴的肩膀,“别研究了,这块墙都是我烧的。”
“你和师傅商量什么呢?”常宴接过那个烧到漆黑的木勺正反看了看。
“没什么,”付川行手插在裤兜里,朝炉子那块儿走,“想试着掂一掂装铁水的木勺吗?”
常宴跟在后头掂着空勺,反问道:“你们是不是缺点儿钱买铁?”
往炉子里倒铁片的蒋十一和走在前头的付川行同时尴尬地愣住在灼热的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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