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碎的夕阳把金色洒在江面上,停泊靠岸的货船速度悠缓,汽笛声声,穿过了岸边的芦苇荡飘扬在堤岸上空。
江岸边堆满石砾,被江水常年冲刷的石头表面光滑圆润,好像恍惚能照出人影。
常宴赤着脚踩在硌脚的岸边,鞋袜早不知丢在了哪个旮旯里。石头缝隙里窜来窜去的小螃蟹,被毫无征兆出现的人吓得钻入了最深最暗的石沟。
碎在身后的啤酒瓶里的酒精味湮没于江水的甘甜,除此之外,空气里还有淡水鱼的微腥、造船厂的铁锈、隔壁露营地的烧烤。
连带着嬉戏打闹的水鸟,常宴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撕裂自己的身体,哪怕是快下山的太阳都不放过自己。
脚下一个趔趄,他无力地瘫软在了沙石中,没有掖进裤腰的衬衫下摆耷拉在石堆上,黑一块灰一块。
最后一个瓶子还是在他摔坐下来时碎在了手边,他无措地把手掌摊开在面前,晃出重影的几只手上数不清有几道细小却渗血的伤口。
麦芽黄色的啤酒顺着石头缝静静流淌,过了好一会儿,等到酒水渗进地下,常宴剧烈耸动着肩膀,把脸深深埋进了颤抖的手掌心。
手机乐此不疲地闹腾了一整天,从太阳初升到日落西山,但常宴只是冷眼看着一个接一个打来又挂断的电话。相比之下,面前风平浪静的江水更有吸引力。
·
傍晚的菜市场就像晚上跳广场舞的公园一样热闹,推着小孩出来买菜的老头老太聚成一团,拉三扯四地沟通着邻里感情。
付川行捻开师娘写的纸条,指甲掐着一行行工整的字,随后伸长脖子在人群中张望。
几分钟后,他挤进人头攒动的水产店,踩着脚下的积水,探出头为一条鲫鱼和老板开始了唇枪舌剑讨价还价。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完全被菜市场喧闹的叫卖声掩盖住了,一直到价格谈妥摸出手机付钱的时候,他才看到两个陌生的未接来电。
“怎么现在诈骗电话都这么不依不挠打两遍吗?”他从老板手里接过装鱼的袋子,被推搡着撤出了水产店。
“喂?”
付川行拨通了刚刚漏接的陌生电话,单一个字也带着一丝不正经的戏谑。
对面传来的声音熟悉得有些出人意料。
温文的声音中少了平静,尽力克制的颤抖还是明显:“是川行吗?我是常宴的爸爸。”
付川行能在常胜柏的声音下听到隐隐绰绰女人啜泣的声音。
“叔叔,是我是我。”他说话的态度瞬间端正。
“抱歉打扰到你了,我来问问常宴现在是和你在一起吗?”
付川行听到常宴名字的一瞬间,原本晴空万里的心像被泼了一桶黑墨。
“他、他没和我在一起,我白天给他发的消息他一直没回,可能是在台里忙吗?”他的心跳节奏慌乱,勒紧袋口的手攥白了指关节。
黑色塑料袋里的鲫鱼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压抑地挣扎扑腾了几下,塑料袋哗哗作响。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被咔嚓掐断,几秒后,女人崩溃的抽泣声再次响起。
常父捂着电话低声安慰了几句,又忙不迭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接着回电话:“不,他不在台里,我们都打不通他的电话,文景菲宇他们也是。”
付川行捏紧了耳边的手机,脚步微顿后立刻加快。
“我现在给他打电话,叔叔放心,常宴不会有事的,我把他找回来。”
菜市场的越来越拥挤,付川行一手抓着手机,另一只手拎着几个装菜的塑料袋,挡在身前顺着人流推推搡搡。
露出袋口的菜叶被摩肩接踵挤掉在脏乱的地上,身边不时有不满的埋怨声窜进耳朵。
付川行的眉毛快被拥挤和焦急拧成结了,好不容易出了菜市场的大门,天边沉沉的夕阳不近人情地掩藏起自己最后一抹光芒。
“付川行?你是付川行!”
才走出菜场几步,随意穿着裤衩短袖人字拖的付川行就被眼尖的路人一眼瞧见。
他刚准备打电话给常宴,就听到陌生人喊自己的名字,整个人就像幼儿园被好好教育过的乖小孩,趿着拖鞋越跑越快。
“川行,你等等川行!能和你合张影吗?”身后之人丝毫不觉尴尬荒诞,在大街上对付川行穷追不舍。
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总归是不能当街对一个女人大打出手的,为了息事宁人,付川行立刻忍无可忍地转过身去,在女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夺过了她抓在手里的手机。
草草照完一张人不人鬼不鬼的高糊照片,他一个虚晃拐进了小巷几个转弯后消失不见。
“接电话啊常宴,快接电话!”无人的小巷里,他靠在墙角苦苦哀求着,希望那已经打了三遍都没打通的电话快些拨通。
无助的呢喃驻足在不知谁家的石榴花下,他一遍又一遍地揪着自己头上根本揪不住的短发,急红的后颈上趴着汗珠。
天还没有黑尽,路灯准时准点亮起,洋洋洒洒地将白色镀在了付川行宽阔的肩膀上。
他颓然地抬头迎着光亮看去,手机上仍旧不依不挠地显示着等待接听,灯光照着双眼迷离。
蓦地,垂在裤腿边的手机里传来了醉醺醺的声音:“川行吗?”
等待许久的熟悉呼唤在耳边响起,付川行一个激灵猛吸了下鼻子,迅速把手机紧贴住了耳。
“常宴是我!你在哪儿呢?”他焦急问,拎着装菜的袋子和奄奄一息的鱼毫无目的地开始赶路,就好像听着常宴的声音就能确定他现在的位置。
听筒里含糊的人声被一阵汽笛声压了下去,那股扑鼻的酒精味儿好像能顺着电话传到付川行的鼻尖。
“常宴,你说什么?你在哪儿我来接你回家。”付川行歪着脑袋耸肩夹住手机,腾出一只手背揉了揉眼睛又搓了搓鼻尖。
常宴那边又在汽笛声后传来江水拍岸的涌动声,付川行深深提了口气,心里已经猜到了他的大概位置。
“你好好呆在那儿,我现在来接你回家,别挂电话好吗?”拖鞋踢踏踢踏地打着水泥地,付川行脚步匆匆七拐八拐地往家绕。
他大气不喘地跑回家,丢下买好的菜,换上鞋,一把摘下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又冲去开车。
常宴一直在电话里喃喃不清地小声说着话,付川行几乎没听清过几个字,却还是一路上都在和他一句接着一句地聊着。
江边的石滩已经有大片被涨潮的江水淹没,哪怕手机里还能听到常宴的声音,付川行还是在每一秒流逝的时间里变得愈发急躁不安。
狭窄的江边小道容不下一辆汽车通行,付川行把车草草停在停车场后,拎着外套在江边狂奔。
晚风拂面却不让他觉得浪漫,渲染氛围的彩色灯带也在这个时候格外扎眼。
路灯把飞奔的影子拉得很长,橘黄色的暖灯照在付川行的脸上,残缺的影子被高频奔跑的脚步撞碎。
所幸很快,他就看到了几米外一片还没开花的花圃前的长石凳上,常宴抱着腿身体蜷缩靠在椅背上。脖子显然因为酒劲失去了支撑脑袋的力量,他歪斜着头认真地盯着不见月亮和星星的夜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的时候岔了气,平时奔上几公里都大气不喘的人现在却放缓了步子,努力平息着自己杂乱的呼吸。
“喂,叔,我找到常宴了,他没事你们别担心,我带他回家。”他看到常宴,立马就给等在家里心慌了一整天的常父常母打去了电话。
常宴靠在凳子上红着脸偏头向身侧望去,夜晚的江边鲜有人至,一丁点儿说话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迷离惝恍的醉意模糊了视线,他好不容易把面前无数的重影合成了一个付川行,仰着脸莞尔一笑。
“怎么醉成这样?”付川行用外套裹住了常宴,俯下身捧住了面前滚烫的脸。
常宴不回话,目光涣散地注视着付川行,嘴角一直挂着不省人事的笑。
“鞋呢?”付川行瞟了一眼蜷着趾头的脚,覆在常宴脸上的大拇指抵住了他眼角不明显的泪痕。
常宴顺着他的手,轻轻往温润的手掌上蹭了蹭,粘稠含糊地答:“我不知道。”
付川行觉得他这个模样甚是可爱,托着他两腮的手微一用力向上抬,压低声音质问:“你知道什么?还认识我吗?”
“川行……”常宴回答着,疲惫地垂下了眼皮。
付川行看得出来他已经困到了极点,轻声叹了口气说道:“走了,回家。”
他把常宴扶起来,转过身在他面前蹲了下去,扭头柔声说:“上,我背你。”
常宴晕乎乎地坐在凳子上,盯着付川行的右肩发了会儿呆,慢腾腾地靠过去,把自己的身体压在了面前宽厚的背上。
付川行拉着常宴犹犹豫豫的双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跟着稳稳托住他的大腿,站起了身。
“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他略带些责备地质问。
“可你还是来找我了,”常宴不安分地用指腹摩挲了下付川行的下巴,“是不是啊,川行?”
付川行撇了下嘴,实话实说:“差点儿你今晚就只能在江边醉生梦死了。”
“嗯……你是不是特别在乎我?”
常宴的下巴无力地搁在付川行的左肩上,随着一字一句呼出来的热气一直在吹着眼前的耳廓,距离很近,他清晰地看着那儿浮上了点红迹,嘴角懒散一笑,把鼻尖抵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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