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舞台表演也就三五分钟的时长,舞台上被扬起的金光很快消逝,众人只听得黑暗中啪的一声重物坠入水桶中的水声,循着黑暗望去,只见得一道高大的影子极快地闪进了后台。
“有冷水吗?”付川行扯开衣领,甩着右手面色紧绷。
他那从领口露出的锁骨上挂着硬币大小的烫伤,不断甩着的右手手背也同样。
等在后台的工作人员立马手忙脚乱地帮他脱掉了罩在外面的羊皮袄,推搡簇拥着他冲到了水池边。
从小到大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左拥右簇,付川行讶异着受宠若惊的同时,短暂地忘却了伤口的灼烧。
所幸常宴提前和这里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冰袋冷水和一些紧急处理的药品都准备得很齐全。
付川行赤着上半身不太自在地坐在凳子上,身边一个工作人员捏着棉签小心翼翼地把软膏厚涂在他的伤口处。
他忍了又忍,又忍无可忍地礼貌道:“我自己来就行,不麻烦你了。”
带口罩和帽子的小姐姐默不作声,灵活地绕过付川行伸过来企图抢夺棉签的手,把透明的软膏轻按在他锁骨上的伤口处,然后又抓起付川行受伤的手,仔细涂着。
舞台上的灯熄了又亮,上台的是一对穿戏袍的男女。付川行有点印象,刚才匆匆下台时与候场的两人擦肩而过。
两处烫伤都被完美地覆上了纱布,付川行靠在后台的凳子上,眼神空洞地从斜后方看着舞台上咿咿呀呀唱小曲儿的一对。
念经一般听不清的歌词,不知是来自哪儿的唱腔,还有两人那略显生疏的唱功和动作,总让人觉得他们像是被硬赶上架的。
台下的导演紧锁眉毛,估计是因为这段表演和前面付川行的树花着实形成了天堑般的差距。同样,观众席上也有人在小声地交头接耳。舞台上的视野很开阔,两位表演者目视着台下极细微的动静,略尴尬地鞠躬谢幕,慌乱下场。
付川行在后台看不到前面观众席上的情况,倒也没觉得什么,他肩头披着松松垮垮的黑色运动外套,出于礼貌从凳子上站起了身,冲着退场的两人轻笑了一下。
年轻的一男一女眼中闪过一丝丝莫名的惊喜,女孩儿红着脸腼腆一笑,对付川行小声说了句“谢谢”,风似的推着身边没反应过来的男孩儿刮出了后台的小门。
副导演撞着两人进了后台,疑惑地盯了他们的背影几秒,直奔到正在收拾东西的付川行面前。
“伤怎么样?”又瘦又矮的男人在付川行面前毫无气势。
付川行随意摆了摆手,说了句没事,扭了扭开始僵硬的右肩,拎起了包。
矮瘦男人艰涩地继续说:“那个导演想,你能不能再上台一次?”
“还上台?还要再打一次吗?”付川行不可置信地顿住脚步,满脸挂着你们别太得寸进尺,极力稳住了自己说话冲人的语气。
“是这样的,”男人陪着笑搓起了手,“我们听说了你在古城墙用的风轮看起来很壮观,所以我们想把这两个表演形式做一个对比,给你择优播出去,这也是为了你的人气对吧?”
付川行难掩不屑地瞥了他一眼,紧接着故意把受伤的手虚弱地抬到他眼前晃了晃,决绝道:“我刚刚受了点伤,再表演一次恐怕是不行了。还有,人气什么的我不在乎,如果有幸我没被淘汰,风轮以后你们会看到的。”
他说完,拎着包背过身去,受伤的手灵活地给外套拉好了拉链,毅然决然地潇洒离开后台。
他也没再回观众席去看接下去的什么表演,饿瘪的肚子扛着起义的大旗,让他只能选择打道回府好好吃饭。
夏夜沉闷,有人摇着蒲扇在湖边指责夏日的燥热,也有人抱着西瓜躺在大树下的藤椅上表扬七月的流火八月的激昂。
车里开着空调,风口是常宴刚换的新香水,汩汩的草木清香让夏夜的时间变得沉静。
他右手包着纱布搭在方向盘上,烫坏的伤口还在隐隐灼烧着刺痛,在后台时一群人大惊小怪着说要把他送去医院,他都满不在乎地婉拒了,毕竟手上大大小小的烫伤从他握住柳木勺的那天起就没少在手上出现过,只是今天第一次被铁星在锁骨上打上印记。
车一路驶回家,付川行在路上编纂出的无数套话术,最后到了蒋十一的面前还是变成了垂头耷脑地坦诚。
经过他无数遍的保证不会利用打树花来博得关注赚取金钱,蒋十一才勉强同意让他换了药回屋睡觉。怎么说也是已经长大成人,终归不能再像以前,心思不正就在祖宗牌位前罚跪。
用保鲜膜裹着伤口胡乱冲好澡,他把半湿不干的毛巾顶在头顶,啪嗒啪嗒踩出一路的水回了房间,身后追着拖地的蒋十一隔着门破口大骂。
付川行的耳朵犹如开启了自动屏蔽坏话的模式,毫无反应地坐在矮床边,抓起了戳在插座上充电的手机。
常宴几分钟前刚发来了几张照片,照片拍的是几幅书法作品,潦草的大字付川行一个也看不懂。
更有甚者,字写得像山水画,画了条河和小舟。
直到他退出图片一听常宴发来的语音,才知道是自己短见薄识了。
第二张照片确实是一幅画,画的不是其他的什么,正是付川行的名字。据常宴说,老先生一听付川行的名字就觉诗意,灵感上来了拦都拦不住。
这么一说,他再仔细一看倒也依稀看出些轮廓。川字很好认,整幅画上的那条大江就是个放倒的川,三竖便是那江上粼粼波光。
再说这个行字,他扭着头看了半天,最后只能姑且把那小舟上简笔画出来的两人一鹈鹕看作是行,确实精妙。
另一张照片是老先生顺道写的狂草,五个字分别是付川行和常宴的名字。
知道那写的是什么后,付川行再看那张照片,嘴里只道甚好甚妙,更是把自己万年不变的头像换成了这张照片。
常宴疑惑发问,他发过去的解释是:为了成为文化人。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胡诌了几句,最后在你侬我侬地互道晚安后,终止了聊天。
付川行刚关手机,还没来得及丢手,本来调成消息免打扰的群里噔地跳过来一条群通知。
他无可奈何地点进去看一眼,果然是导演在新拉的群里发了一条消息,通知大家准备下一场表演,时间就在两天后。
聊天页面上一直不断跳着众人积极回复的收到,付川行冷脸一条条看了几秒,按灭手机打开了床头灯,熟练地从抽屉里抓出了一块膏药,轻车熟路地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倒头蒙上了被子。
付川行一觉酣睡到天亮,伴着蒋十一在外面激昂的高歌,他慢慢抬起了没有知觉的手,隔着手臂上的纱布揉了揉眼,半仰起身体朝床头的钟瞄了一眼。
醒来的时间刚刚好,大约再过几分钟蒋十一就要来敲门了。
他挣扎着下床,掀开窗帘远眺了一下夏天的清晨六点。
不过才出了几分钟的神,蒋十一那个比闹钟还准时的敲门声不出预料地响起。
“懒小子别睡了,快起床去公园,晨跑在等着你。”
付川行哐的一声拉开门,神清气爽地站在蒋十一的面前,脸上像是贴了张标签,活灵活现地写着“我不是懒小子”。
厨房外的餐桌上已经放上了纯正的中式早餐,付川行从卫生间洗漱完出来,手痒痒着就像抓个包子往嘴里塞。
穿好太极服的蒋十一靠在门口,神色严峻地紧盯着付川行在屋内的一举一动。
在门口凶神恶煞的凝视下,他乖巧地放下了手里的包子,灰溜溜地换好了运动鞋,跟在蒋十一的后面下了楼。
向公园去的一路上,有不少去早锻的人。背着羽毛球拍的有,穿着骑行裤骑在自行车上的也有,还有就是像付川行脖子里搭着块毛巾,穿得极少过来晨跑的。
蒋十一骑着小电瓶,一路晃晃悠悠不说话,付川行心甘情愿地默默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
虽说早上的太阳还没到中午那样火辣,但毕竟是在夏天,稍微运动一下汗腺还是容易汩汩朝外渗汗珠。
老人家浑浊但依旧清晰的眼睛时不时就透过反光镜朝跟在后面四处伸头探脑的付川行偷瞄几眼,目光每一次都精准地落在他又贴上膏药的右肩上。
“你昨天说的,到底是拍了个什么节目?”蒋十一在树下停好车,像是无心地随口一问。
付川行本来以为这一茬昨天就算是已经解释清楚搪塞过去了,现在蓦然又被问道,张口结舌地编不出个像样的回答。
脑门上挂着的几行汗水滚烫,他抬了抬额头伸出手背揩了把汗,吞吞吐吐地回答道:“就单纯去打个树花,也是帮小常记者一个忙。”
“一个人打树花,没祭炉是吧。”蒋十一的目光在付川行贴着纱布的锁骨和手臂上逡巡了一圈,转过身朝公园里走,声音里满是明显的揶揄。
付川行垂着头跟在师父后面,沉默算是肯定的回答。
蒋十一语重心长:“早在你第一次拿起柳木勺的时候我就和你交代过,我们祭炉不光是为大家祈求风调雨顺,还有就是希望每一次的树花表演都能顺利进行不出差错。”
“这一点你最好牢牢记住,就像我让你不要忘记初心那样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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