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夏日的沉闷在滚滚雷声中达到了压抑的顶峰,接连几道银白的闪电破开天空直刺向大地。

蒋十一和付川行面对着面坐在家里,豆大连续的雨珠猛砸在玻璃窗上,乒乓的响声敲乱了屋内人的心。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从哪儿沾来的这坏毛病?”蒋十一提高了音量,却依旧在杂乱震耳的暴雨声中显得细微。

付川行一脸无辜地拘坐在一张小凳上,十指交叉,手臂轻搭着膝盖,开口即是叫冤:“我真的没抽,这打火机就是他们自己随便送的。”

蒋十一冷笑一声,狐疑地瞪视了他一眼。

“哎,其实这个是最近他们叫我打的一广告,可能他们那些人买了然后装饰了一下,想送给我做纪念吧。”付川行迅速地瞥了一眼蒋十一的眼睛,赶忙又看向了地砖上的花纹。

“哟呵,大牌啊,你现在了不得,先是不祭炉就打树花,现在又把树花搬去给人做广告,真是长了本事!”蒋十一重重地把手里喝了一半的茶缸砸在桌案上,杯底都好像快被震碎了。

付川行无处插话无言辩驳,脖子无劲地垂着,脑袋轻摇着表示否认。

家门在两人的谈话中咔哒打开,董珍把雨伞靠在门口,抱怨着外面倾盆而下的暴雨,毫无察觉地进了屋。

她在门口的鞋柜旁,换下了湿漉漉的雨靴,没往屋内看一眼,就扬着声对屋里说道:“川行啊,今天我在菜场听人说,你上电视啦?他们还给我看了几分钟那个视频,阿姨们都在夸你俊得很嘞。”

话刚说完,她转头向屋内看去,嘴角的笑容还格外醒目。

蒋十一横着花白的眉,甚至眉尾还轻微地倒吊,满脸都是不爽。

董珍进屋的动作在门口一愣,随即丢了手里刚买的菜,走去了两人之间。

“你俩这是怎么了?犯什么错了?”她小心问了句,瞥见付川行低头认错的模样大致猜到了一二。

蒋十一在她的询问声中开口:“不用管他,你说的什么视频,拿来我看。”

董珍最后看了眼付川行,用眼神告诉了他,师娘也无能为力。然后,摸出手机眯起眼睛,艰难生疏地翻找到视频,把手机推到了蒋十一的面前。

视频总时长很长,蒋十一前后拉着随意看了几眼,迅速锁定了付川行,然后把手指从屏幕上缓慢挪开。

视频里,付川行抓着风轮,侧面的机位拍到了他上扬的嘴角。

蒋十一拉长的脸很是难看,皱纹好像都深了不少。

再往后看几分钟,付川行在视频里面带笑意地鞠躬致谢,大步流星地下了台。看到这儿,蒋十一按了暂停,目光扫向了一旁的打赏票数榜,他伸手一按,跳出了个余额不足的提示,原来还是要充钱投票的。

他关掉手机前,最后一眼落在了名列前茅的付川行三个字和他的头像上,低头一哂。

“果然,川行现在很有出息了,”蒋十一把手机砰地翻扣在桌面上,恶狠狠地盯着付川行垂头露出的发顶,“能赚多少?”

“我不知道。”付川行闷着声回。

蒋十一假装诧异:“你不知道?那你在台上乐呵什么?嘴快咧到耳朵上高高挂起了。”

在蒋十一眼里,那些表演浑像是穿了中山装却在唱嘻哈的滑稽老头,为了吸人眼球,唱戏的忘了原来的腔调,一首曲子融合了无数的流行唱法。还有那些锤鼓的,鼓身鼓面画上了涂鸦装上了彩灯,敲出的鼓点也为了迎合市场变了原先质朴的味儿。

付川行不再出声,头垂得越来越低。

“你是知道蒋跃那件事的,你现在和他有什么区别?”蒋十一质问的声音开始变得嘶哑,他端起茶杯顺了口水下肚。

付川行自然知道,当年他刚不知好歹地跑到蒋十一家时,这还是个父慈子孝的家。

蒋跃是蒋十一的儿子,某种意义上也算得上是蒋十一的第一个徒弟,但现在两人却是断绝关系的父子,背道而驰的师徒。

起因很显然,年轻人总是野心勃勃地想赚钱,于是他当着蒋十一的面,提出要接下一个大老板的天价单,上门给人一家表演一次打树花。

付川行记得当时一家人还在镇子里的老屋住着,那天师父刚从药店买药回来,下一刻瓶瓶罐罐就都被摔落在了地上。

他从河边顶着破了皮的膝盖、浑身湿透地回到家时,红药水紫药水全泼在地上,棉签散落一地,角落里还滚着几管软膏。整个家里除了药品酒精的味道,似乎还弥漫着浓稠的火气。

现在,也差不了多少。

蒋十一不再说话,他在等付川行开口解释,但付川行偏偏一声不吭。

“没什么要说的就到小屋里去吧,你应该知道要做些什么的。”董珍拧皱着眉微张了张嘴想替付川行求个情,但蒋十一的这个语气显然是不容置喙的。

付川行从小凳上站起了身,嘴里极小声地咕哝了句:“老顽固就只知道固守本分。”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家里西北角的小房间走,蒋十一在背后听不太清,瞬间气炸:“你小子嘀咕什么?有胆就给我大声说!”

“没什么。”付川行很大声地理直气壮了一句,随即快步去开小屋的门。

蒋十一攥着自己脚上的拖鞋,甩手直砸中付川行壮实的后背,他暴跳如雷地指骂道:“没让你出来,你就是连饭都别想吃!你不学总有人学,别把自己想得太有出息了付川行!”

小屋里亮起了灯,空气里缓慢浮沉着看不清的尘埃,付川行在自己面前摆了摆手,难受地搓了搓鼻尖,熟练地从供桌的抽屉里摸出了香和蜡烛。

“师祖,是我,川行。我来看看你们,”他嘴里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念着,手里拢着香,借着蜡烛上的火苗点燃,“我又惹师父生气,罚跪来了。”

他捏住香拜了三拜,轻叹一声,安分地跪在了牌位前,盯着火苗走了神。

也许年轻人和老一辈的思维方式就是与生俱来的相差甚远,哪怕付川行是能理解师父始终不肯变通的原因,但他终究还是不知,为何国风如此盛行的现在,树花为什么就不能和其他传统民俗一样顺应时代偏要玩固步自封这一套呢?

他的目光又挪到了擦得光亮的几个牌位上,愣神的模样好像在试图和先辈对话。

付川行背对厨房跪着,身后的飘香跨越几米钻到了他的鼻尖,饥饿感袭来,他却只能难耐地吞口水。

蒋十一坐在餐桌旁,面前放着手机播着那个还只有一期的综艺,中间穿插的几个广告,有一个就是付川行代言的打火机,广告里的树花粗看过去美得妙不可言,专业人士稍认真一点,就能看出有多假。

他只感觉自己的骨子里溢满了气愤,右侧的肋骨下隐隐做痛,董珍一盘一盘从厨房端上桌的菜色香俱全,他却感觉不到一点食欲。

“怎么不吃?”董珍端着两碗饭,臂弯里还夹着一碗,走到桌前。

蒋十一的脸色暗黄,好像看不出一点儿人气,他浑浊的眼球依旧紧盯着手机,听到董珍的话也只是迟钝地摇了摇头。

“让川行出来吃饭吧。”董珍把那满满的一碗饭放下又搁好了筷子,于心不忍地往小屋里看了眼付川行纹丝不动的背影。

“吃什么吃,你看这小子,哪怕是打针也非要拍这个节目,真不知道人家给了他多少好处。”蒋十一抓起筷子在桌上用力猛敲了几下,后一秒去夹青菜时却无端打起了颤。

“不吃了,你吃吧,想想就来气,早就该想到他这个小小年纪的臭小子不会有恒心好好把树花传下去,以前真是我瞎了老眼。”他把筷子拍在了桌面上,凳子在地上拖过刺耳的喇声,他刻意扬高了声音让付川行能听清每一个字。

跪在里屋的人听着外面的话,低头看着面前裂缝的地砖,又冷又硬的地面硌着膝盖骨,时间一长又麻又痛。

小屋外的蒋十一猛地起身按着肋骨那块儿折进了房间,轰地摔上了门,一屁股坐在窗边的凳子上喝起了杯中的老酒。

董珍来回折腾在两人之间,一会儿偷摸着跑去给付川行送吃的,一会儿又进房劝蒋十一消消气,再一会儿又去拉着付川行试图说服他去和师父认个错。

师徒两人一直僵持到傍晚,付川行已经感觉自己快半身不遂了,隔壁的房门才有了新的动静。

蒋十一推门而出,声音轻轻的,付川行看不到他脸上低沉的虚弱蜡黄。

老人压着声音对厨房里道:“我去趟医院,你让那小子出来吃饭吧。”

董珍忙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让川行开车载你去吧。”

“不用他!吃完饭给我接着跪,跪到反省出结果来为止!”蒋十一又一次暴怒。

付川行刚被董珍从小房间的地上搀扶起来,一瘸一拐出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又是来自师父的破口大骂。

总要有人先服软,在他和师父之间,这个人永远是他。

“别犟了,我开车带你去医院吧,”他深情地扫了一眼桌上半凉的饭菜,先一步冲到家门口换好了鞋,抓起了挂在一旁的车钥匙,“饭回来吃,师娘我们先去了。”

一路往楼下走,付川行一脸谄媚地缠着蒋十一,一点面子都不要地认错。哪怕是从出家门那一步开始就已经原谅了他,蒋十一还是摆出一张臭脸,无动于衷。

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莫名垮掉的身体实在撑不住过多嬉笑,他靠在后座的时候甚至一个字都不想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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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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