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惊醒,天边已经晨光熹微。付川行抱在怀里的手机被他神智不清的起床动作带翻到了地上,咚地一声把他敲醒。
仰面躺在地上的手机锁屏显示着尚早的时间,他揉着眼坐起身,在隔壁翻箱倒柜的收拾声中逐渐清醒。
“这么早?”他打了个呵欠活动着肩颈,推开房门两步就走到了隔壁蒋十一的门口。
蒋十一和董珍在房里热火朝天地收拾着行李,两人手上的动作同时在付川行的声音里顿了一顿。
下一秒,董珍把一双袜子甩在蒋十一的臂弯里:“都说了晚点收,你看把川行吵醒了吧。”
“没吵我,该醒了。”
董珍看着付川行满脸倦态,眼下青黑隐现好像昨夜睡得格外不安稳。
她在脑子里稍加思考,心里便立刻亮如明镜,她的目光在蒋十一埋头收拾的后脑上转过一圈,随后直直站起身,拉拽着付川行往远离房间的方向走。
蹲在房间里的人手中不停忙碌,摇头晃脑地把嘴角扯出一点自嘲的弧度:“臭小子,还是藏不住事儿。”
“川行,你和我说说,你师父究竟生了什么病?”
果然不出所料,师娘这样满脸担心地鬼鬼祟祟拉他出来,就是来盘问细节的。
付川行支支吾吾,依旧还是昨天那套含糊的说辞:“没什么大毛病,肝不太好,毕竟他平时有事没事就喝两杯。医生说早治早好,所以我才急着带他去住院的。”
说谎话这事儿总是一回生二回熟,他讲着讲着感觉自己都快要被骗过去了。
董珍将信将疑地上下点了点头,顺口道:“那我也去收拾了,陪你师父一块住,能照顾他。”
“别!我陪他住,我马上就去收拾。”付川行一下慌了神,刚准备拍屁股走人,又立马在师娘的话音后转身拽住了她。
“那行,我去帮你收拾,你给我吃早饭去。”董珍虽有疑虑,但也没再多问什么,去阳台收拾了几件干净的衣服又进了付川行的房间。
时间一点一点慢慢走过,那个群里导演已经开始了晨起的叫嚣。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往外蹦,付川行懒得多看一眼,抓着手机翻扣在桌面上,昂起头把碗里的粥一饮而尽,端着碗往厨房走时问了声:“收拾好了吗?”
蒋十一接过董珍替付川行收拾好的行李,推着两个大包站在楼梯口静静等着。付川行看了一眼,二话不说扛起了所有行李,一步一瘸地撞下楼去。
车子一路驰向医院,在住院部焦头烂额地忙了半天,临近正午他才把师父和行李送进了病房。
手机在被汗水浸透的裤袋里震了一上午,付川行一直走着半步没歇,愣是一点没有察觉。
等他调好了空调终于掸着点床沿坐了一下,这才想起把手机掏出来看一眼。
滚满未接来电的手机屏幕满满当当,他略过了常宴的那几个,直接回拨给了恐怕已经快疯掉的导演。
“付川行,你人呢?”电话立刻被接通,导演的声音爆竹似的炸进付川行的耳朵。
蒋十一从卫生间出来,打量了一眼满头大汗的小徒弟,目光再次下移到他的膝盖上。
早知道就不让他跪这么久了。蒋十一心里自责着,去自己的行李里翻出了红花油,抿着嘴坐到了付川行的对面。
付川行回着电话,刚想摆手说不要,就被蒋十一一巴掌呼落了抬又不抬的手。
他只得憋屈地继续回电话:“我家里有了点事儿,我马上就去找你,咱面说,先挂了。”
还不等导演开口,他已经自说自话地挂断了这根本不想接的电话。
蒋十一揉着他的膝盖打趣道:“要去谈生意?”
付川行看了一眼剩下几个全是常宴打来的电话,踟蹰了几秒按掉手机,丟在一边。
“我要是有生意谈倒好了。待会儿我和那导演请假去,以后都不拍了,让他另请高人。”他勾着脚尖,低头打量着自己五彩缤纷的膝盖。
师徒两人的头顶差不多快凑到了一起,一头花白探到付川行刺针般的短发里,在空调风中轻轻晃动。
“你换条裤子把膝盖遮了,这看着不美观。”蒋十一拧着眉,嫌弃地跑去拉开了付川行的箱子,丢给他一条长裤。
付川行一边嘴里念叨着太热,一边还是拗不过师父要吃人的眼神,灰溜溜地换掉了裤衩套上了长裤。
眼看着就要到和导演约好的时间,他丢下收拾了一半的行李,草草吃了个半饱,冲到停车场驱车往拍摄场地驶去。
舞台后一排办公室的门都紧紧关着,从门缝里窜出来的烟味熏了整条走廊。
付川行按照导演发来的房间号,一间一间看过去,捏住手机推门进去。
房间里的温度很低,空调吹着空气中缭绕的薄薄青雾,桌上的烟灰缸里邋遢地堆满了被揉烂的烟头,导演斜靠在黑色的皮质老板椅里,嘴里叼着根烟,眼神轻慢。
付川行倒也不怂,仗着人高马大猛拉开桌旁的凳子,毫无惧色地坐在了导演面前。
导演花了将近一分钟,坐正身子熄掉了烟,从抽屉里摸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丢在了付川行的面前。
“这个是我们签的合同,你如果现在拒绝往下的拍摄,那会对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失,”导演漫不经心地把合同翻了几页,戳着一行字继续道,“我们会要求你交付违约金的。”
他说完,指甲跟着在实木办公桌上敲出几声闷响。
房间里香烟的味道摄人心魄,付川行脑中混成一片,眼珠迟缓地转动到了那一串数字上,昨晚计算的医药费将因此多出一大笔负担。
导演似乎很满意付川行现在的反应,眼里始终带着狡黠的笑意死死盯住面前那张僵硬的脸,试图通过一些微表情来揣测出他将在什么时候反悔,然后乖乖回台上表演。
“我没签。”导演等了半天,等来了付川行这三个干瘪的字。
他坐在导演的面前,扯了下裤腿露出半截小腿,滚了滚喉结坚定地从合同里抬起眼,迎上了导演诧异的目光。
他的瞳孔看穿了快散尽的薄烟,与导演不可置信的目光于半空相接:“我不会继续拍的,这些违约金我给你就是了。”
在导演从讶异中恢复之前,付川行已经走到了门边。
开门的动作忽一停顿,他想到了什么然后转过了身靠在门板上。
“这个合同……是常宴给我签的?”
导演错愕的目光里剥离出了半分惊慌,左右闪躲着囫囵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收到合同而已。”
“他买通了你来和我撒谎吗?字迹明显是他的,我不信你完全不知道。”付川行冷冰冰地站在不远处,低沉的眼睛压做两条阴翳的线。
“我真的不知道……我收到合同的时候已经签好了,我、我是托人……”导演语无伦次地尽力为自己洗白。
“谁?”
“是那个饭庄的李老板。”意识到自己是在出卖朋友,导演的声音越来越低,但还是一字不落地被付川行收进了耳朵。
他转身按下了门把手,背对着房间讥讽一笑,嘶哑地说道:“多谢了,还有,扰乱你的拍摄计划真的很抱歉,但是民俗这东西传的就是一个原汁原味,加一点流行元素或是别的就变味了,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
门被很平静地关拢,前面舞台上轰鸣的音乐声隐隐绰绰地飘到了走廊里,付川行耳膜一鼓一鼓地嗡嗡作响,一个成调的音都听不出来。
不过是进去聊了半个多小时,这外面的天真是说变就变,翻滚的乌云在高空的疾风中跑得愈发快愈发凶猛,好像下一秒就能压毁这座城市。
一滴带温度的雨水砸在鼻梁上,付川行抬手去一抹,看了看天迅速钻进了车。
他靠在座椅里拨通了蒋十一的电话:“喂,师父,我晚点儿回去陪你,你先看会儿电视或者睡一觉。外面快下暴雨了,最好别出去转悠,要出去的话记得带伞。”
医院里正靠在床上享受一个人的电视时光的蒋十一连声说出几个好字,心情舒畅地挂掉了电话。
一道闪电划破黑云,给青灰色的天点亮了一瞬的银光,紧跟着砸下来的雨点,杂乱无章。
汽车一路飞驰,甩在车后的水雾迷迷蒙蒙,暴雨击打铁和玻璃的声音砸进耳中,轰鸣阵阵不断。
付川行在熟悉的楼下停好了车,淋了几步雨冲上了楼。和预期中一样,家里没有人。
有几天没到这儿来了,一切却还是老样子,门口的鞋柜里一双双鞋摆放整齐,大部分都是常宴的,旁边小小一块地方还挤着两双付川行的运动鞋。
地毯上换上了夏天的凉拖,米白色的那双旁边紧挨着一双大了三码的黑色拖鞋。
他脱了鞋,用脚把拖鞋往旁边推了推,隔着袜子踩在了凉丝丝的地砖上进了屋。
阳台上的干衣机还在不停地运转,看那上面的剩余时间,常宴应该刚出门没多久。
角落里的几盆花长得不算太好,叶子很大却没有一点儿要开花的意思,外面的天暗了,叶子也就失了光泽。
他又从阳台进了卧室,在那装了许多荣誉的门口呆站了许久,长叹了口气,把搭在门把上的手无力地落下,转身出了房门,瘫坐进客厅的沙发里。
被搁在大腿上的手机挂在通讯录的界面上,常宴的名字陌然变得艰涩,难以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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