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舞台上紧凑鼓点的压迫,还是台下乌压压一片沸腾的观众,从来不知紧张二字怎么写的付川行,坐在后台的昏暗角落里焦灼地搓着手指。
“川行啊,别愣着了,注意安全。”
他被师叔们从小板凳上架了起来,手里被塞上四叶风轮时堪堪一沉,接着就在众人的推搡下,迎着手持点火器的蒋十一催促的目光走上了台。
不安的双眼偏偏在这个时候刮到了坐在台下朝自己招手微笑的常宴,付川行本就不算平静的内心更添一缕复杂。
“你准备好了吗?我要点火了。”蒋十一持着手里的蹦着火星的点火器,手指已经勾到了阀门处。
付川行收拾了飘乱的思绪,深吸了一口四围火热的空气后,轻声道:“点吧。”
观众们对着骤暗的舞台屏气凝神,刚刚还因沉浸在漫卷星火中而产生的肾上腺素充斥在每个人的心头,憋着一股劲儿渴求地盯着陷入漫长寂静的舞台。
蓦地从黑暗的城墙前跳跃出来的小火舌,俏皮地把黑幕烫出了一个洞,众人从那个洞里窥见了一个正在缓慢加速旋转的飞轮。
风轮转得不快,铁花也只是羞怯地从那个被烫坏的洞里一点一点向外迸溅。
常宴难得地和周围热情的观众融为了一体,方才还挂着轻松的脸上凝上了好奇与紧张,长长的玉指轻轻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台上的风轮正在缓慢地加速,骤起的冷风吹不灭城墙脚下的热火,反而鞭促着它的火焰愈燃愈烈,蹦跳的铁星似是也在这令人热血沸腾的氛围中变得亢奋。
在听到点火器喷火的那一秒,付川行的紧张就被烧得烟消云散了,就好像在发令枪响后飞跑出去的运动员,所有的一切都由不得他多有别的思虑。
风轮熟练地在手里旋转着,肩臂上的肌肉高度紧绷,牵扯着风轮里甩出来的铁星越跑越远,飞扬跋扈地以付川行的双手为中心,飘洒出绚烂的螺纹。
若说刚开始的前戏热场像是一只还没耍熟练棍子的小猴,那么现在高速旋转着风轮的付川行就可以说得上是美猴王了,那观众席上兴奋起身的小男孩伸着肉嘟嘟的小手指,连声惊呼“齐天大圣”。
在观众们的慨叹声中,他的整个手臂都开始运转,弯腰间将风轮从背后平转而过,随着又在后仰时将其举高。
风轮容器里的木炭和铁屑在旋转而成的劲风中拼命燃烧,付川行转得越快,它们燃烧得就越激情澎湃,那万丈的流光随着他左右翻飞的臂膀在黑夜中热情抛洒,惊得台下的观众一时半刻都合不拢嘴。
四射成圈的铁星比那传统打在城墙上的还要壮观上千万倍,这样让人眩目的表演是一场勇敢者的游戏,所有人在惊叹短促旖旎的宏伟之景时,都不曾注意到那隐在万千火树后的人影。
冰冷的铁器也有浪漫的时候,但它身后的勇者正咬牙用热血书写着苦痛。
衣袖不知什么时候不听话地朝手臂上爬了几寸,付川行暴露出来的手腕淋上了三两点溅落的火星,一千多度的高温足以将他灼烧得龇牙咧嘴,甩动的肩膀上即使贴了膏药,却也在此时伙同手腕上的烫伤一起抽搐了起来。
操!
他拧着牙齿,在千百观众面前的开阔舞台上暗骂一声,手中操控风轮的力道依旧不减,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神经是不会允许他在此刻轻言放弃的。
在树花照射出的那一小片光明中,付川行抽空瞄了一眼自己冒烟的手腕。
随着主持人的登场,风轮里的火花也燃尽了它最后的绚烂,付川行低沉着拧在一起的脸,在舞台灯光全亮之前几步下了场。
还在滚烫冒烟的风轮被他粗暴地丢在了地上,在背后高亢的喇叭中发出沉闷的落地声,人已经直接从桌子上拿起一瓶撕掉外包装、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单手拧开了瓶盖。
“川行?”蒋十一耳尖地听到了摔风轮的声响,料到了什么似的提着药箱走来。
付川行的额头上还挂着淋漓的臭汗,整张脸不知只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脱力皱在一起蹿得通红,与那炉子里的红火有的一比,他抬头看了看走过来的蒋十一,艰难地从嘴里挤着话说:“师父,又烫着了。”
他说起话来像个摔了跤的孩子,那眼角挂着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滴,手里被倒空的矿泉水瓶被他攥得吱嘎作响,瘪得不成样。
蒋十一迅速查看了一眼他还在滴水的手腕,上面红肿的一大块看着痛极。
他从装满烫伤药的箱子里摸出了用了一半的药膏,顺手掏出一包棉签,坐到了付川行的身边:“把你眼泪收收,回去让师娘给你烧猪肘子。”
“哪儿有眼泪!那是汗。”付川行把塑料瓶丢到脚边,摸了一把淌到眼角的水珠,顶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狡辩着。
师叔们上台谢了幕,前排不少扛着相机准备给付川行拍照的姑娘,失望地把炮筒似的专业相机塞回了包里,在景区引导员的指引下神色黯然地退出了场子。
付川行的脸色在清凉的膏药下慢慢褪去了通红,坐在长凳上尽量平稳着呼吸,默默看着蒋十一把蘸满膏药的棉签戳在自己的手腕上,长着一圈短胡茬的嘴撅着,轻轻吹气,就好像哄着当年刚刚拜师学艺的熊孩子。
“付川行。”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在已经恢复安静多时的表演场上响起,付川行循声望去看到了那个跟在常宴身边的小助理。
小助理从观众席上一路小跑过来,站在付川行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嘴里接连呼出团团白雾。
“宴哥开了直播,你准备好了就去他那儿吧,他已经等了你一段时间了。”小助理说着就侧过了身,露出不远处站在打光灯下深情并茂开着直播的常宴。
付川行刚舒展开没一会儿的眉毛倏地又拧在了一起:“他之前不是和我说好录视频吗?我不会直播,不去。”
“诶哟,他都和在看直播的观众说了今晚要采访您了,您这样直接就拒绝了,让我们宴哥脸往哪儿搁?”
小助理脸上堆着灿烂的笑容,和那个贯会摆出职业假笑的常宴如出一辙,甚至此刻连敬词都用上了。
蒋十一把用完的几根棉签拢在一起,装进旁边不用的塑料袋里,起身收拾着药箱说:“他请你吃了顿饭,你还要驳他面子,这做法不道德。”
付川行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自己面前为别人撑要的师父,肚子里憋着一股气蹭地从凳子上站起了身,赌气似的一把夺过蒋十一手里刚拿出来的纱布,扭头就走。
“这边这边。”小助理瞬间高兴起来,小跑在前面带着付川行朝常宴那儿去。
常宴的余光完全可以感受到慢慢从边上压近的付川行,那高壮的身躯从夜色里带来了异常明显的压迫感。
他迅速地结束了上一个闲聊话题,像是要故意给脸上的笑容增添一点柔和的温暖:“那么接下来,大家期待已久的那个打树花人,就要来咯!”
付川行脚下的步子还没站稳,牙齿还咬着没打结的纱布,就毫无征兆地被常宴拽到了摄像头前,整个人顿时对着面前满满当当飘着“欢迎帅哥”的屏幕不知所措。
“你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常宴说话异常温柔,比今天白天吃饭时还要友好千万倍,“不要紧张,放轻松,就当聊天。”
付川行理解不了为什么常宴要这样和自己说话,甚至还凑近到自己身边抬着那双不清不楚的眼睛给予自己安慰,只当是这人良心发现又或是镜头前做戏维护形象。
大概率是为了形象吧。他在心里默默想着,艰难地对镜头里的自己招手。
“大家好,我是南扬古城墙打树花表演者,付川行。”他嘴角勾起来的假笑一点儿都不专业,甚至很是难看。
但这竟还是抵不住那满屏快要溢出来的赞叹,粉丝刷起来的礼物比那打树花时的铁星还要有冲击力,付川行看了几秒就觉得双目干涩。
常宴本想接着开始提问,两只贼似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迅速划过的弹幕:川行是受伤了吗?
心里只消几秒,打得噼啪乱响的算盘就有了定夺。
“川行,你受伤了?”他自然地转过身,向后探了探脑袋,捉到了付川行背在身后的右手。
付川行低头看他时,觉得那表情丰富极了,那种既紧张又关心的模样,是人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在常宴脸上的。
刚刚被猝不及防拉进了镜头,还没来得及打结的纱布被付川行按在背后,迎着风微微飘动。
“我不碍事的,一点小伤。”付川行低头看到常宴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一时又想到蒋十一刚刚所说的不能驳人面子这类种种,犹豫了几下把手送到了常宴摊开的手掌上。
没打结的纱布松散开来,隐约露出下面狰狞的烫伤,常宴微收着下巴像是在专心帮他包扎,那隐在暗处无人在意的嘴角闪过一个略带嫌弃的抽搐。
他把纱布系上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在抽手时,不知是不是有意地用指尖擦了一下付川行硬朗的指关节,随后问道:“这是刚刚才受的伤?”
面前之人蠢笨得像个不开窍的大男孩,抬手挠了挠头,对着刚刚常宴的所言所行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今天的风轮我还没有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所有中间出了点差错,对我们来说烫伤都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着,低头看了看镜头以外的双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两眼间却流转着自豪的光。
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几个字,让常宴刚刚收回的手攥紧了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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