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浮生那日，天气晴朗。
路上得积雪早已消融，宋月知裹着狐裘，窝在叶松乔怀中，头面都被帽子遮挡着，只能听到呼啸而过的风声。
抱着自己的人倒是穿的单薄，宋月知隔着厚厚的衣裳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阿月，冷不冷。”
分明已然包裹严实，叶松乔还是有些担心她受凉。前几日她被一个来看伤寒的病人传染，卧病在床三日才勉强起身，虽说已无大碍，但到底还是小心防护着为好。
“不冷。我都快被你裹成球了，哪里还吹的到风。”出发前，她被盯着将冬日的暖和衣服都裹在身上。
上一次被裹成这样，还是儿时外婆怕自己被冷着，里里外外将六件衣服，才让自己出门。
“浮生除了教主那里，没有车马，他又不借，只能这样委屈你了。”昨日他去找教主借过车马，却被一口回绝。
“好在义安县离的不算远，约莫一个时辰，咱们便能到邱先生那里。”
直接去找洛夫人肯定是不合适的，现下正是她积蓄力量之时，想来会十分警惕。她手下的人寻神医，行事皆是十分低调，恐怕不想走漏风声，按理说自己不该知道这消息，只要装作不知，出现在容易被找到的地方便是。
最合适的地方，自然是先前她寻到自己的医馆。
“刚好去将我的马带走，师叔写信给我时，总说那匹马吃的多，晚间还总吵闹，惹得旁边的几户人家怨言不少。”
当时前往京城时，以为参加完婚礼，最多十几日便回师叔那里，带上马游历四方。却不想从在京城发生变故，直接到了浮生，也不曾有时间告知师叔情况。
半月前她才托出去做任务的杀手顺路给师叔传了封信，结果惹来师叔的控诉。
“那是该致歉的，待到了义安，先去买些东西吧。”好歹是和阿月在一起后第一次见长辈，总不好太没规矩，还是备些礼物才好。
“可是紧张？”突然觉得，这一路上他总是在找话说，显得有几分紧张焦虑。
“倒是有些。”叶松乔轻叹口气，坦言自己的紧张。
“别害怕，师叔是个和善人，对你应该还是满意的，他还曾问过我对你的想法呢，那时候恐怕他就想给你我牵线。”宋月知努力从帽檐下方挪出能看见他的缝隙，觉得有些好笑，谁想的到他这样严肃端正的神情下是忐忑的心态。
与他越相处，宋月知越觉得他实在是很有意思，从前只觉得端方肃穆的神情，其实是可以窥探出他微弱的情绪，只是大多数人都会被他的表情唬住，以为他是个非常严肃的人。
“那阿月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他有些好奇，虽说不知是何时问的，但那个时候他们定然不曾约定终身，他想知道那个时候的宋月知对自己是什么看法。
“想知道？”语气带上几分笑意，宋月知轻轻用额头撞了撞他的肩膀。
“自然是想的，但若你不想说也是可以的。”这样的回答倒让宋月知愣住，随即笑出声来。
“你这样好说话，我可是要欺负你的。”
“你打不过我的，但我可以不还手。”有些惊讶于她的异想天开，但还是应和下她的话。
“我可不是说的这种欺负。”宋月知有些无奈的发现他们俩的脑回路没搭上，环在他脖颈上的手收紧几分，脑袋上戴着的帽子差点塞进他嘴里。
“不逗你了。就是你们在有间客栈喝酒那次，你们喝的可都不少。师叔是偷偷问的，你许是听见的，只是酒多忘记了。”她的声音很轻，但她知道，他能听见，便继续往下说着。
“他问我你怎么样。我当时同他说，是个武艺高强，又心地善良的好人。”想到之前给叶松乔发的好人卡，她又没忍住笑出来。
“师叔嫌我敷衍他，我倒觉得挺贴切的。”她的确觉得叶松乔就是那样一个人，虽说在某些方面有些轴，但实在是个很好的人，站在自己的角度上，挑不出叶松乔的问题来，有时候宋月知甚至会产生不真实的感觉，世上怎么会有像他这样完美的人，叫她心中走不进其他人。
“我并不能算是个好人。我的手上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实在是不能算的上 。”沉默片刻，叶松乔的声音有几分暗哑，这几年在浮生，他做过的违心事实在是多，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他需要努力完成任务。
有时午夜梦回，他会想，自己在这里做的这些事真的能让自己更加接近真相吗？这个问题在他心上许多年，好在结果不曾叫他失望，可那些人命却实实在在的背负在他身上。
“子愉。你应该也明白，你在浮生做的这些任务，那些人的性命，都是有买主的。那些人付出一笔不小的银钱，你们去实施买主的恶意，银货两讫，即便不是你们去做，那些人也会被其他杀手夺取性命。于这桩事上，无需苛责自己。”宋月知明白无辜人的性命对他恐怕是不小的负担，却只能尽量安慰。
“在加入浮生前，你恐怕就已经料到这样的情况不是吗。”为什么要那样难过呢。宋月知看到叶松乔眼中流露出的落寞，很是心疼。
“子愉，若实在不安心，待你报过仇，便跟着我一起四处行医吧，我们四海为家，行医救人。”
“好。”宋月知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直到义安县的城门口，叶松乔才放她下来自己走，宋月知转身牵着他的手，两人并肩走进城门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相互扶持着前行。
“行了行了，不能再买了。你买的这些东西已经够师叔唠叨你的，再买师叔就该骂你傻的。”刚开始宋月知并未想着阻止他买东西，只是叶松乔实在是太紧张，以至于见到什么都想买上，宋月知一没留神，他便提上半人高的礼物。
“我怕失了礼数。”还是觉得怠慢，叶松乔思索一番，又说道：“要不我们再去世珍阁，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不必了！子愉，实在是够多的，不能再买了。若实在想表示尊敬，师叔的生辰在正月十六，届时你再买东西送他可好。”好歹是先将他劝下来，再买东西师叔怕是会以为叶松乔此番上门是送聘礼的。
到达医馆时，将将午膳时分，只有李小哥在医馆前堂，见了他们二人，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来。
“师傅！师傅！宋姑娘来了！”请他们二位先坐下，李发才往后院跑去。
“叫上师傅了，看来师叔是收下这个徒弟了。”这位小哥比起从前的学徒，是老实听话不少，至少品性上是个不错的。
“是件好事。”拜师是非常重要的事，能得师傅得认可入门，已经是极大的认可，叶松乔曾听叶松乔阿月说起过师叔曾经的伤心事，也难怪如今邱先生收徒她如此开心。
“这样的好事，不知师叔可曾告知师傅，我稍后便写封信给师傅告诉师父师娘这个消息。”宋月知笑着看向他，声音微微上扬。
“丫头来啦，刚巧赶上吃饭，我再去隔壁叫两个菜送来。”师叔还未出现在门前，声音便传到前头，他总说自己年纪大了，但腿脚倒是一向利索，风风火火的出现在两人跟前。
“哟，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来，我这儿什么都有，费什么功夫背上这些东西。”
“都是他买给师叔的礼，一不留神便多了，师叔就别嫌弃，都收下吧。”宋月知将他手上的东西接过来，搁在桌上，“还买了师叔喜欢的茶酥和刚上的新茶，尝尝味道，喜欢我们便再多买些回来。”
买的那匹马到底是给师叔添了不少麻烦，虽说师叔对自己一向包容，但有些事还是需要表示一番才好。
“你们一起买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两圈，邱大夫若有所思的问道。
“都是他买的，我不过是给了点意见。”晓得师叔的意有所指，宋月知也不接茬，他们俩的事师叔能猜，但万不可是自己告知他的，若叫师傅知道了，恐怕又该到师娘那边告状说自己有事都先告诉师叔，伤了师傅的心。
“好小子，走吧，随我去点菜，看看你可有什么爱吃的。”知道从师侄嘴里套不出话，邱大夫转头将小伙子带走，到外面唠唠。
那边叶松乔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她一眼，见宋月知笑着点头才任由邱先生的力道将自己带出医馆。
“你这年轻小伙子穿的这样少，怎么不多穿几件，待回去我给你找件厚实衣服穿穿，这要是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门外，师叔念叨叶松乔的声音逐渐变小，直至消失。
“宋姑娘，门口冷，快进来烤烤火吧。”李发有些局促的走上前，也听师傅提起过宋姑娘的身子不算好，受不得寒，这门前的地方正是风口，又是穿堂风，最易裹挟寒气，还是离远些的好。
“师叔既已收下你做弟子，我们便是同门，叫我师姐便好。”顺着他的话挪到火盆边上，宋月知招呼他不必客气。
师叔既然收徒，自然是真心认可他的人品，努力和天分。
“好的，师姐！”少年人眼睛一亮，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心的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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