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时候,是晚上十点,梅根拜托阿瓦第二天七点叫自己起床,她以为这够早了,真的。
但没想到,事实上,第二天阿瓦把梅根晃醒的时候,星星还挂在天上。
“阿瓦。”梅根揉着眼睛,任由小女仆摆弄自己——梅根自己的意思是,她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会自己穿衣服,但特里妮缇死活不同意,梅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没搞懂这些贵族服饰的穿法,也就只好暂时任由阿瓦代劳。
“现在才……”梅根眯起眼睛,瞄了一眼座钟:“四点。”
“凌晨。”她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阿瓦有些惶恐,她好像有点害怕梅根的冷脸,就要下跪行礼,被梅根眼疾手快一把托住。
“不许这样,你知道的,我并不是什么人上人,你这样,我很不习惯。”梅根倦怠道:“我只是想知道,是谁给你出的好主意,让你这个时间把我从床上弄起来。”
最后几个字梅根说得咬牙切齿。
她自认没有起床气,但是,凌晨,四点!梅根以前虽然也排过这个时间的班,但是那是以前,现在她不都是救世主了吗?
阿瓦怯怯地:“是……”
“是我。”特里妮缇推门而入:“是我吩咐的阿瓦。”
女官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奥康纳小姐,我也很抱歉,但是,现在谁也不知道‘传说’什么时候降临,计划的领导小组还是一致认为,您应当更紧凑一些。”
……其实,不必搬出领导小组,梅根也无力挣扎。
她只能在心里暗骂狂怒:紧凑紧凑紧凑,不愧是资本家和大贵族的做派!
但明面上梅根依然不得不维持虚有其表的顺从,皮笑肉不笑:“好吧,好吧,一切听您的安排,女官阁下。”
-
于是一天的折磨就这样开始了。
“帝国礼仪,第一章,着装规范……”
梅根被迫正襟危坐,膝盖并拢,双手搭在膝上,这是第一堂课,原本怎么也不该让人产生无力支撑之感,但课程的内容实在是太……
太像老太太的裹脚布了……
从晨间会客的简朴长袍,到晚间宫廷舞会的层叠礼服;从男士领结的尺寸与系法,到女士裙撑的弧度与饰物搭配。每一个场合,每一种身份,都有其对应的正确着装,稍有不慎,便是失礼。
第一堂课上得人如同蹲了大牢一般,从凌晨五点上到上午八点。
而后有一个钟头的休息时间,梅根顿时不顾形象地瘫倒,可连骨头都没伸开,肩膀上就挨了一戒尺。
一抬头,特里妮缇。
梅根从没见过特里妮缇穿成这样过——难得的,特里妮缇没有穿她的贵族长袍,而是打扮得像个家庭教师一样。
“我说,你穿的也不合礼仪吧?”梅根随口道。
特里妮缇也不恼,反而笑吟吟的:“您现在好像没有那么排斥我了,我很荣幸,仅仅六天,就和您熟稔到了可以互相打趣的程度。”
梅根显然并不认同,眯起眼睛,嗤笑道:“您习惯把讽刺称作打趣?”
“这是事实。”特里妮缇不以为忤。
梅根沉默不语,脑海里在思考特里妮缇笃定的判断。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试想如果自己面对的是那位少将,很难预期自己是否还能保持冷静。
从这个角度来说,少将的离开,未必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单看特里妮缇对自己的态度就知道,所谓的领导小组想要的救世主一定不是一只惊弓之鸟,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才把那一尊杀神早早的调走了。
不过,重要的是现在,梅根想,自己好像确实也就这样适应良好了,按照情理来说,自己应该横眉冷对特里妮缇,但哪怕下定决心绝不轻信于她,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心理还是在自己与特里妮缇之间制造出了一个小小的缓冲。
这缓冲让梅根有些憋屈,旋即意识到这段关系的主动权似乎依然牢牢掌握在特里妮缇手中。
此前特里妮缇的彬彬有礼给了她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话语里的任性是因为自己是一个有骨气和傲气的人,特里妮缇为自己折服,但换个角度想,用一点微小的权力让渡换取自己不再针锋相对的局面,到底还是政客技高一筹。
而梅根自以为胜利,实则根本无力争夺。
有那么一瞬间,梅根很想意气用事一番,好啊,你不是说我和你已经熟了吗?那我就不熟给你看,但很快意识到这样对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好处。
这无疑是个阳谋,梅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不合礼仪嘛?”特里妮缇似乎对梅根的不痛快无知无觉,笑笑,继续道:“奥康纳小姐,还是早些习惯吧,我在你上课的时候,就是一个家庭教师。”
“从女官到家庭教师?”梅根嗤笑。
特里妮缇收敛笑容,非常郑重地说:“为了西西弗斯。”
……该说不说,预言洗脑最深的人就是特里妮缇了吧?至少在梅根见过的人里是这样的。
十一点,休息结束,课程继续。
哦,忘了说,休息这一个小时,梅根没闲着,却也没歇着
不然特里妮缇来干什么?她是来提问的。
万幸梅根是个好学生,不学也就罢了,只要来了,就不舍得时间荒废。
也就……也就答不上来百分之四十……吧?
梅根目移,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我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
能拿她怎么办?特里妮缇叹息一声,自己骗自己:“算了,已经很不错了。”
-
十一点,课程继续。
“贵族谱系……”
这更是蚊香眼生成器。
繁复的姓氏、错综复杂的关系,加起来等于乱麻一团。
“商业法规……”
什么关税,什么贸易,这些遥远的词汇对梅根来说,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
深夜时分,夜幕深沉,但学习的灯火依旧通明。
“文学……”
梅根已经快睡得冒泡了。
这可真是整整一整天了。
学习、进食、短暂的休息——或者说在休息中小考,然后再学习。
梅根甚至感觉自己不是在学习,而是在被填充,被灌输,她知道自己学得不快,有点挫败,但也说不好是因为没受够基础教育,还是天生比较笨。
直到钟声敲响十一下,特里妮缇宣布下课,梅根才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无力地陷在椅子里,只觉得脑子都在哀嚎,就像已经被僵尸叼走了。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关节传来一阵阵抽痛——写字写的。
“我真的有必要学这些吗?”梅根呻吟一声,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问特里妮缇。
她绝望地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课本,那些花纹繁复、内容晦涩的书籍,如此精致,如此考究,却又如此不像人能学会的东西。
与她曾经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也就罢了,问题是这些东西也看不出与“救世主”的使命有何关联——学了一天了,梅根依然持早上的态度。
“当然,这是一位贵族淑女的必修课,你已经修习得够晚了。”特里妮缇看起来比梅根更疲惫,能看出来,她腰杆子挺得没那么直了。
“但我并不是贵族淑女。”梅根有点茫然,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这状态有点像贤者时间。
“您确实不是贵族淑女,您是救世主,奥康纳小姐。”特里妮缇的话梅根已经快听腻了。
“救世主不可以是一个泥腿子,是吗?”梅根反问,语气很尖锐:“为什么?难道救世主是只服务于贵族的吗?”
一个符合贵族社会期待的“救世主”,一个可以被他们掌控的“救世主”。
这让她感到一阵作呕,毕竟就连向贵族妥协的帮派她都不愿意再效力。
她宁愿在贫民窟里为了一块面包而拼搏,卖力气,也不愿成为他们手中的提线木偶,被他们任意摆布,卖灵魂。
“当然不是,但是,奥康纳小姐,事情不是您想的这样。”特里妮缇轻轻柔柔地辩驳,转了转眼珠子,又补充道:“我想,如果您懂一点政治的话,会理解得更加深刻。”
梅根的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讽刺。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果一个“救世主”必须是高贵的,必须懂得那些繁文缛节,那么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为什么不从那些从小就耳濡目染这些知识的贵族小姐中去寻找?她们才是最符合他们要求的人选吧?
这样想,她就这样说。
“那么,我想,你们更应该从贵族女子中去寻找那所谓的救世主。”
特里妮缇叹了口气:“我们也想,但是,显然,现在天命落到了您的头上。”
“天命到底是什么?”梅根追问,她从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只相信自己握紧的拳头,相信自己挣扎求生的本能。
这些天她无数次想过,如果预言是假的又怎么样,如果预言是真的又怎么样。
得出的结论是,如果预言是假的,她无力报复,如果预言是真的,她无力拯救。
救世主?与其寄希望于救世主,不如寄希望于帝国的军队和科学家。
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用一个“天命”来解释所有无法理解的事情,这让她感到厌恶。这就像是那些骗子,用一些神乎其神的说法来愚弄无知的大众。
特里妮缇摇了摇头,迷茫又虔诚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我们都只是天命的信徒。”
她的声音很轻。
“你们。”梅根不愿意费心去呵护难得脆弱的帝国女官,纠正道,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地强调:“不包括我。”
直到现在,她依旧不想成为他们“天命”的一部分,她不相信这种虚无的东西,更不想被它束缚。她的骨子里流淌着自由的血液,不愿意被任何事物所桎梏。她要活出自己的样子,而不是成为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您知道这话我不爱听。”
这样的话特里妮缇也说过多回了,但是,梅根还是第一次产生认真地反驳她的冲动。
她猛地坐起来,认真地盯着特里妮缇的眼睛:“但是,特里妮缇,把一个普通人强行拽进一个残酷的计划里本身就是不人道的。”
梅根的眼窝很深,于是眼神总是显得很锐利,像狼,此刻这眼神里含着怨和怒,又像神秘的东方神话里的罗睺??。
太刺目了,特里妮缇像是不敢直视一样,扯了扯唇角,避开梅根的目光,她好像无言一瞬,茫然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直呼一位女官的名字是不符合帝国礼仪的,奥康纳小姐——时间不早了。”特里妮缇转过身,持着玫瑰手杖向门外走去:“您该休息了。”
那姿势,梅根一路盯着,猛然站起身喊道:“你知道你现在很像落荒而逃吗?”
可特里妮缇就像没听到一样,独自走进了黑洞洞的夜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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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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