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赴死

虽然与特里妮缇不欢而散,但生活……不,生存还是要继续。

洗漱完毕,梅根裹着一件宽大的浴袍,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搭在肩头。

她本以为可以独处一会儿,让一天下来紧绷的神经稍作放松,可她推开浴室门,却再次看到了特里妮缇。

二人正对,特里妮缇在走廊尽头。

那一处设计成了会客厅,灯光调得很暗,昏黄的光线将一切笼罩在一种模糊的氛围中。

女官坐在沙发上,她的坐姿一如既往地端庄,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像一尊精心雕刻的圣母像。

她没有抬头,似乎在沉思,直到梅根的脚步声打破寂静。

“我还以为你是心虚了。”梅根抱着双臂,斜靠在墙壁上,声音里带着一种嘲讽。

特里妮缇听见声音才抬眼,也许是因为疲惫……也许不是,她好像有些恍惚,下意识思索了一瞬间才微笑道:“不会,奥康纳阁下,为了西西弗斯。”

这目光没有半分闪躲,清澈而坚定,但落在梅根身上,尤其是视线从梅根身上随意披着的浴袍移到她那桀骜不驯的姿势上,特里妮缇叹了口气,无奈道:“看来您今天学习的礼仪都已经还给教师了,明天有必要再学习一遍。”

“别威胁我,我可不吃这一套。”梅根嗤笑一声,但身体还是很听话地直了起来:“说吧,有什么事。”

“在您心里,我已经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了吗?”特里妮缇苦笑。

“我倒希望你是。”梅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她知道特里妮缇绝不会无故前来。

或许是担心被梅根呛死,也或许是疲惫的身体不能够再支持特里妮缇卖关子,只听她开门见山道:“您的话,我们已经分别带给玛雅女士和维克多利亚小姐了。”

果然如特里妮缇所料,梅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当真?”她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

很微妙的,肢体前倾代表着迫切,这毋庸置疑,于是很快的,梅根又直起身子。

尽管愧疚已经快把她淹没了,虽然编造谎言的目的是保护,但当谎言的涟漪真正触及到她们时,她又无法控制地感到心痛和不安。

梅根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欲言又止:“她们……她们有没有说什么?”

特里妮缇的表情依然平静,她仿佛只是一个忠实的传话筒:“玛雅女士好像没有怀疑,但是维克多利亚小姐……她一开始不太肯相信。”

“她说什么了?”梅根想装作不在意,但是失败了,她做不到,她只能老老实实放任自己的脸上爬满了忧痛。

维可的质疑实在是意料之内,情理之中,明明一周之前还在和恋人你侬我侬,仅仅是这么一小段光阴逝去,恋人却随之风飞,别说一向纤弱敏感的维克多利亚,就连梅根这样的,也绝不能平常心以对。

说句实话,这些日子里她常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维克多利亚受了这样的打击轻生又该怎么办,她甚至想过拜托特里妮缇派人帮忙照看着,但这念头一生出来就被打消了。

不自由,毋宁死,她相信维克多利亚也会这样想。

果然:“她说她不相信你会抛下她。”

到这里已经够让人伤悲了,而特里妮缇还有更加趁手的、剜人心脏的利刃:“听我们的外勤人员说,她无声哭泣了很久。”

梅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维克多利亚哭泣的模样。她可以想象维可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是如何的不知所措,又是如何的无助。

“我也不相信。”除了痛苦,她心里还窝着火,忍不住剜了特里妮缇一眼。

如果不是什么“天命”,如果不是什么“救世主”……

扑面而来的旁人的痛苦与恨里,特里妮缇叹息一声,或许是感同身受,或许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她把梅根一个小时前那句愤懑的质问重复了一遍:“……把一个普通人强行拽进一个残酷的计划里本身就是不人道的。”

“也许您说得对。”这句话声音很轻,特里妮缇垂下眼帘,或许是为了遮住不忍,但也只是一瞬。

她抬起头:“但是……请为了西西弗斯。”

神情很郑重,郑重到了一种厚重的地步,但可惜,梅根一点也不买账。

“鳄鱼的眼泪。”梅根在心里冷冷地嘲讽,她别过头,不愿意去看特里妮缇此刻的表情,她不相信这个女人会有真正的同情心,恐怕政客的怜悯都不过是为她的目标服务的手段。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股灼烧的痛苦压回心底,梅根调整了下表情,再次看向特里妮缇,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你说她一开始不肯相信,后来呢?”

特里妮缇并不在意梅根态度的突然转变,或者说掩饰,也许对于计划领导小组而言,一个有城府的救世主是更加被需要的存在。

“停止哭泣后,她说,她不知道你是否记得她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你身后的事情了,但她将一生如此。”

“打碎这样相伴相随的……”特里妮缇说着,好像有些感慨,她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爱情”这两个字。

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至少在梅根看来,特里妮缇身上教徒的味儿都快溢出来了,爱情在同性之间是罪恶的,是不可宣之于口的。

她用了一个更隐晦,也更安全的词语代替:“打碎这样相伴相随的……感情,我也很抱歉。”

真是太遗憾了,她低着头,没看见梅根如遭雷击的神情。

五味杂陈的,难以置信的,甚至扭曲了面孔。

影子……一生如此?维克多利亚说这个是什么意思?须知某段有关“影子”的对话可是二人过往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吗?

嘴唇翕动两下,猛地咬了下自己,咬破了,感谢鲜血使人清醒,梅根定了定神,才把自己的脑袋从名为“维克多利亚”的冰水中拔出来。

她强装镇定:“她还说什么了?”

“据我们的外派工作人员说,没有别的了,维克多利亚小姐只说了这两句话。”

“你真的能确定吗?”但梅根依然不放心,圣主在上,这一刻她一个无信者也想高呼圣主在上,该如何恳求天意才能得到其他信息?

只有这一句话,实在是太难判断了。

梅根的反复追问终于让特里妮缇产生了怀疑,女官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梅根,语气依然柔和,但却带上了几分探究:“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您质疑,我明天可以带那位外勤人员来与您对话。怎么了吗?”

在这种危险的氛围里,梅根猛然清醒过来,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立刻收敛了所有怀疑,换上一副应有的悲伤的表情。

稳住特里妮缇,不让对方察觉到任何端倪,比现在就获得维克多利亚的其他信息优先级更高。

“我怎么了?”她在这一刻迸发了说服力极强的演艺天赋,垂下眼帘:“我心碎了。”

她知道这转折——从追问到心碎,实在是太生硬了,努力找补:“我一再问你,是因为我不敢相信,我都这样残忍地对待维克多利亚了,她却依然爱我,一如既往。”

拙劣的煽情,疲惫和紧张合力加持,制造出一种吃了毒物一样想起哪句说哪句似的喜剧效果,梅根自己听着都想笑——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更圆满的谎话了。

但特里妮缇思考问题的角度有些出乎梅根的预料,她半信半疑地说道:“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讲,一般人可能不会用这样的话语来表达这样的质疑。”

梅根摊手,尽力使自己的神情达到十分自然:“你知道的,我们都是泥腿子。根本不懂什么语言学。”

这回答理所当然,仿佛特里妮缇的质疑毫无意义。

“那您还要见我们的外勤人员吗?”特里妮缇再次试探。

“不必了。”梅根迅速地拒绝了,她不想让自己的谎言有任何被拆穿的风险:“就这样吧,我已经对不起她了,哪怕把这些话听一百遍、一千遍,我也没什么东西能够补偿她。”

为了尽快结束这危险的对话,梅根转移了话题,她耸耸肩,问了个很无聊的问题:“阁下不是教徒吗?为什么对我们的同性之爱接受度如此之高?”

特里妮缇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她认真思考一阵儿,给出了一个充满哲学意味的答案:“也谈不上接受,只是我在不断地告诉自己,救世主是没有性别的。”

“我并不喜欢你的想法。”梅根撇撇嘴:“我是一名女性,我的性别像我的性格一样鲜明——建议你向我道歉。”

后边那个要求完全是乱提的,梅根根本不在意这个,但特里妮缇还是一如既往的足够柔善,从善如流道:“抱歉。”

……和特里妮缇对话的时候梅根总是感到有些无力,进而这无力又生发出厌倦。

她又换了一个话题,更加简单直接:“明天我还是要四点起床吗?”

如果要让对方尽可能模糊对先前的对话的印象的话,最好还是多绕一会儿弯子,直到把对方遛晕——当然了,能用这种拙劣的把戏绕晕一位精明的女官,根本离不开四小时睡眠的加持。

梅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熬鹰,不过还好,自己胜在年轻。

“恐怕是的。”特里妮缇回答道,从她的语气里居然听不出一丁点幽怨:“不过我会陪着您。”

“真怕你陪着我一起猝死了。”梅根风趣道。

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就算是死,我也不想死在基地里。我只想和我的来处葬在一起。”

特里妮缇听懂了梅根的言外之意,但她着实无力安慰,双重意义上的。

半天,她只干巴巴挤出一句:“说真的,您还好吗?”

梅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模棱两可而故作深沉:“或许时间会洗刷一切,或许吧。”

这句话像一个句号,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的对话。

特里妮缇告辞了,梅根走向背向她的方向,神色如常,趟过层层的门,一层层关上,像锁上了心。

当最后一道房门被合上,梅根背靠着门板,才缓缓地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双臂环抱住膝盖,将头埋进双膝之间。

她知道基地里有眼睛盯着自己,把脸埋起来,才敢展露出真正的、堪称浓烈的情绪。

假的,都是假的,全部。

心碎?不,让她失态的是隐忧,快要溢出来的忧虑和担心。

她想起两年前关于“影子”的对话,在一个不知名小乡村,深夜,自己要悄悄离开,但被守着不睡的维克多利亚逮了个正着,她那么瘦小,但固执地站在自己身后时,却像一个忠诚而沉默的卫兵。

“梅根小姐,别离开好吗?我只想做你的影子。”

她近乎虔诚:“我可以为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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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能救世主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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