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有大集可赶,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应随星想起家中见底的粮缸,她家上一季没有播种,今年自然没有收成;往年主要靠着并不平价的束脩饱腹,今年她连束脩也没收。前段时间多靠二姨家接济,姨丈对学堂动了心思后她便也尽量少去走动,以免听到丧气话。
有集可赶,缺粮之急则可缓。
毕竟贺大公子出手阔绰给的五两白银,还没动呢。
“好呀。”应随星愉快地应下。
柳君柔如释重负,她远嫁而来,婆婆又鲜少让她出门走动,因而她一直没认识什么年纪相仿的大姑娘小媳妇,直到遇见应随星。
婆婆年迈腿脚不便,采买往往是她独自去,十回里总有那么一两回有人不怀好意地接近她。
随星妹妹看起来很安全,很可靠。尽管她已经学着在自己的腰带里别上一支细小的绣花剪。
大集分别在每月初八、十八,廿八日,虽说设在溪头村以南,却是附近几个村子的贸易点。今岁算得上丰年,因此秋收后的这一个月,农忙刚刚过去,正是热闹的时候。
应随星与柳君柔并肩穿行在人群中,柳君柔的姿容自然引来不少关注,应随星起初很不客气地瞪回去,到后面眼睛有些受伤……
真是什么人都敢肖想美人。
她的首要任务是买主粮,其次最好能买到一块板材,以便开启她的新业务。
柳君柔除了补给粮食外,还得挑挑布料,在冬天到来前给婆婆赶制一身新棉衣。
二人目标明确,却走走停停。
以往柳君柔自己赶集绝非此种风格,她一向直奔目的,买过辄返,从不逗留,为了减少外出时间,她甚至从不讲价。
但应随星不是。
她们这是第三次驻足绢花摊子。
“柳嫂嫂,你戴这个肯定好看。”应随星举起一支丁香色的绢花月季,在柳君柔的鬓边比了又比。
她前世压力大时,就喜欢在商场里漫无目的地逛,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看工作人员各司其职,这会让她觉得自己犹如沧海一粟,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那么紧要了。
“随星妹妹,前面两家你也是这般说的。”柳君柔无奈地按下她的手,耳语道,“太鲜亮了,忆川他不在家,我戴这个要被嚼舌根的。”
“可是丁香色最最衬你,这花又不耀眼夺目。”应随星自作主张问过摊主,“这个怎么卖?”
摊主上下打量两人一番,伸出一只手张开:“十五文。”
“你直接从我荷包里抢十五文好了!”这个价格令身怀纹银的应随星颇为咋舌,十五文,怕是足够买一斗米了。
“那这朵蔷薇呢?”柳君柔指了角落里的一朵小花。
“这个七文。”
柳君柔刚要去摸铜板,就被应随星拉住:“不要了不要了,我们去别家看看。”
“一分价钱一分货,你尽管看!”摊主大手一挥,满不在意。
“随星妹妹你这是做什么,我看价格挺合适的?”柳君柔不明所以地被应随星拉走,想要回头也被应随星制止。
“柳嫂嫂,别回头。三,二,一。”
她尚未反应过来应随星在数什么,只听身后传来摊主的呼喊:“两位姑娘,回来回来,都好说!”
于是她又被应随星拉回了摊子,应随星板着一张脸,摊主试探地问道:“给你们便宜,六文钱?”
应随星重新抬脚。
“诶诶诶,五文,五文,再少我就真不赚钱了!”
应随星嫌弃地摆弄一下绢花:“我们出门就带了四文钱,多了没有,你要是愿意卖,我们立刻就拿走。”
摊主一狠心,跺脚道:“拿走吧拿走吧,要是都像你这小姑娘一样会讲价,我这生意还是趁早别做了!”
柳君柔叹为观止地用几乎一半的价格买到了绢花。
应随星狡黠一笑,脸上写满了怎么样我厉害吧,柳君柔一抬手把刚刚买的小蔷薇簪在了她发间。
“柳嫂嫂,这花是给你妆点的。”她有点儿不知所措,摸了摸绢花。
“随星妹妹,水红色很衬你。”
“那就,谢过柳嫂嫂啦。”应随星不习惯接受别人的礼物,但她知道此情此景拒绝反而不好,只得转移话题,“走吧走吧,我们真正该买的东西还没影呢!”
米价同她预估的差不多,她们问了好几家,都在十六文一斗上下,考虑到运输问题,应随星最终选择了一家十七文但提供送货□□的,一气买下五斗。
柳君柔家有余粮,在最便宜的摊位买了一斗,应随星说了几句好话,那人终于答应把柳君柔在别家买的米一并送到应家。
布料上柳君柔更有经验,她便不多插话,在柳君柔扯粗布的时候对着对面的鸡蛋出神。
回过神来,她发现柳君柔正念念有词,辅之以手指微动。
待她念完,应随星凑上去:“柳嫂嫂,你刚才在念什么呀?”
“没什么,我在想斗米十四文,绢花四文,尺布五文,今日花费九十三文,不算靡费。”柳君柔顺口一报,应随星敏锐地捕捉到她在记账算数方面的天赋,状似无意地继续问:
“那我今日买了十七文的米五斗,假使再买布三尺半,当用多少钱?”
“一百又两文。”柳君柔随口报出,停顿了一瞬,“你要买布呀?”
“嘿嘿,我不买,我就问问。”她确信柳君柔的确在数字上有一定能力,现今的时代不重算术,认为其乃“小学”,唯有向道,才是“大学”,柳氏不曾读书,然而对计算法则了熟于心,不发掘一下潜力简直可惜。
方欲前往此行的最后一个目的地看些板材,应随星忽闻身后有人出手阔绰:
“这些鸡蛋,我全要了,一钱银子,够不够?”
她刚才留心了,一颗鸡蛋买两文钱,那摊子上不过百来个,竟然有人出一千钱买下?
“够、足够了,大爷您拿好。”回过身,应随星刚巧看见摊主忙不迭地把钱揣进怀里,他对面的人,油光满面,大腹便便,衣料虽称不上名贵,其光滑繁复也远非她们这种乡下人可以负担的。
这些不重要,集会上出现一些大户人家的采买出城来贪便宜刮油水,不是稀罕事。
重要的是,此人乍一看,与杨明有几分相似。
“要是有人问起你的鸡蛋多少钱一个,知道怎么说吗?”采买人腆了腆肚子,眉头下压,挤出横肉。
“知、知道?”鸡蛋摊主瑟缩了一下,“五十文钱一个。”
采买人哼了一声:“算你懂事。要是说不好,你自己掂量掂量贺家的分量。”
两文钱的鸡蛋,硬是要花十文买下,报上去变成了五十文一个。
光鸡蛋这一项,买上成千上万,其中昧下多少银子,应随星想都不敢想。
贺家?有点耳熟。
思索片刻,应随星想起来了,两位脚不沾泥不知人间苦楚的公子,就是贺家人。换言之,能够不加任何限定词就能让所有人知道是哪个“贺”家的,金陵城内仅此一户。
杨明那位堂兄,是贺府的采买?
“随星妹妹,愣什么呢?”柳君柔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她晃晃脑袋,口中喃喃着“没事,走吧”。
应随星看中了一块二尺见方的木板,摊主赔笑说:“这是好木材,回去打个方桌什么的能用好几代呢!”
正合她意,应随星好一轮讨价还价,最后成功以一斗米价拿下。
与柳君柔分别是在应家门口,柳君柔取了米袋,依依不舍道:“随星妹妹,下回咱们还一起去。”
“好。”应随星塞给柳君柔一个小小的布袋,“这个袋子,柳嫂嫂回家再打开,千万不许提前看的,不然我要恼了。”
“好,听你的。”
天光尚早,应随星准备直接回到学堂去,把代写代读的牌子挂出来。为难的是,她又得想办法通知大家,她开启这个新业务了。
步近学堂,秋姨正在门口翘首以盼。
她赶忙快跑两步,把秋姨迎进了屋内。
没来得及坐下,秋姨便急切地开口问她:“阿星,里正他怎么为难你了?”
“没什么,就是勒令我不准教书了。”
“那你今后的光景……”应随星看得出,秋姨不止是担心杨浩读书一事,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在真真切切关心自己。
应随星敲敲手中的木板:“我今后做代写代读,书信、地契、文书、春联……只要带字儿的,都可以找我。”
“我想,一份五文钱起,算不算贵?”
“不贵,不贵。”秋姨闻得应随星的话,总算安心坐了下来,她自己有主意就好,“庄户人家,不常和字打交道,需要写字必是大事,五文钱自是舍得出的。”
“那我便放心了,还请秋姨多多给我传扬传扬,我好凭自己的本事讨口饭吃。”
“这还用你说!”秋姨想了想,从袖里取出五个铜板,在案上依次排开,“我第一个支持你。”
应随星把铜板推回去:“不用这样,秋姨,真需要的时候再找我吧。”
“我现在就需要。”秋姨将五个铜板捏在一起,直接放进应随星的手心,语气低沉下来,“我娘家有个姐姐,嫁得远,十几年再没见过,如今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想给她去封信,问问她。”
宗族是男人的宗族,家乡是男人的家乡。
从来姐妹分天涯,少有兄弟隔二墙。
应随星不知道这是秋姨在心中反复回荡了多久的愿望,不再推辞,只是取出两枚铜板还给秋姨:“你是第一个,少收点。”
“多不好意思,我占你小丫头两回好处!”秋姨哈哈大笑,爽利地收回铜板,略显沉重的气氛被打破。
村子另一头,房舍盖得最体面的一户。
里正妻子靠在软榻上绣花,忽然问丈夫:
“你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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