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有什么法子?”里正不耐烦地来回踱步,“人家的钱财也收了,你新胭脂水粉也买了,现在说做得过分,你把胭脂还给杨明吧!”
“你还是这么一根筋。”里正夫人眼皮懒抬,里正立马凑到夫人身边,谄媚道:
“夫人有何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里正夫人扭了一下臂膀:“压到我的花样子了。那杨明当日是怎么同你说的?”
“他说让我想法子打压打压他那个小外甥女,怎么了?”里正连忙起身,把花样子双手奉上。
“他可说了让你用什么法子打压她?”
“不曾。”
“他可说了要你为他这点东西忙活多久?”
“不曾。”里正这会儿懂了,“就凭他给的仨瓜俩枣,我肯出面让那劳什子学堂关门一阵子已经是给足了邻里邻居的面子。等这几天过去,劳动夫人跟应家姑娘唱个红脸,如何?”
“嘁。”里正夫人偏过头去不理睬他,自顾自捏着绣花针翻飞。
里正是熟知夫人的脾性的,她这副模样就是答应了八分,于是腆着脸捏了捏夫人的大腿:“诶呀,夫人不去,我落个欺负孤女的名头也不好听,夫人劳苦功高,我给夫人捏捏腿。”
里正夫人一脚轻踹在里正的怀里:“我瞧应家姑娘辰时到,酉时还没回家,风雨无阻,倒有几分靠谱。”
某日黄昏,杨春生可算发现了儿子三天都未出门上学的事实。
第一日他以为阿星有私事,故让柏儿提前回来了,人家一文束脩都没收,咱们应当体谅一下。
第二日赶上大集,他想,夫子也是人,也要穿衣吃饭,集日难逢,合该去。
第三日他出门,柏儿还在被窝里,他傍晚回家,柏儿又安安耽耽坐在自家灯台下学习。
杨春生没忍住向儿子打听:“阿星是病了?还是遇上事了?”
“不是。”杨柏重重地摔笔,吓得杨春生赶紧摸了摸笔杆以示安抚,这是家里唯一一根毛笔,是他们全家的希望。
三日过去,杨柏原本尽力平静自己的心虚,爹这么一问,他难免又为应随星愤愤不平起来。
“爹,三日前,里正来我们学堂,不由分说就要阿星妹妹关掉学堂,说她不配教书,还扬言要报官,”杨柏的眉毛拧成一团,“太仗势欺人了!”
朴实的农人被儿子的激愤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的小祖宗,你低声些!这话教别人传出去,咱们全家要被穿小鞋的。”
杨春生随即压低了声音:“话说回来,里正说是识得几个字,连个童生也没考中,当真能看得出阿星的水平么?”
“爹,别人不懂,咱们家还能不懂吗?”
杨柏把自己近两日在家作的文章在爹爹面前摆开,杨春生不认字,遂他让儿子念给他听。
一听,他仿佛听出点门道:从前柏儿作的文章,他偶尔能听懂一句半句,现如今他整篇无一句能听得明明白白,而且,这文章听着抑扬顿挫,整整齐齐,就像……像小曲一样,依稀有拍子。
如此看来,柏儿确有长进。
“不行,我得去寻里正讨个说法。”杨柏越想越气,一拍案起身。
“别去,别去。”杨春生老实本分了一辈子,不知道怎么养出个这么冲动的儿子,“别乱出头。”
“爹!可是阿星妹妹说等开春了我极有希望过了县试府试,顺利的话,还能赶上四月的院试。”
“我不去,我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读书的机会了。”
“别人不争,我不愿意耽误自己。别人不在乎,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总要在乎的。”
杨春生动摇了。院试,是他不敢肖想的。他只求柏儿能过府试,就是溪头村头一个童生了,柏儿生得端正、品性又好,说亲时也许有殷实人家的女儿能看上他。
若是连院试都过了,那柏儿可就成了溪头村、史家寨,加上远一些的南关渡、北关渡村,第二个秀才。头一个土生土长的秀才!
不行,柏儿的大好前程不能耽误在他这个当爹的手里。
杨春生心一横:“去,柏儿,爹支持你。你带上家里剩下的半筐鸡蛋去,多跟里正说说好话。”
“谢谢爹。”得到父亲的许可,杨柏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跑出去五十步,才想起来鸡蛋没拿,反而迟滞了时辰。
到了里正院门口,杨柏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打着圈儿踌躇。
“杨婶,秋姨。”杨柏在两人跟前立住,“你们寻里正有事?那你们先进去吧。”
“不了不了,你的事看样子更急,你先。”杨二姨本来就打退堂鼓,见到杨柏如同见到救星。
秋姨见状,拉紧了杨二姨的胳膊:“我们急,走,他二姨,你可答应我了的。”
“秋妹,我胆子小,不然还是你自己去吧。”杨二姨努力想要抽出胳膊,未果。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亲外甥女的事儿,我一个外人跑前跑后的,你走了算怎么回事!”
亲外甥女?
杨柏打断二人的争执:“婶婶,你们也是为阿星妹妹的事来?”
秋姨眼睛一下子亮了,用胳膊肘捣捣同伴,声音放低:“你看看人家柏儿!柏儿,阿星怎么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得了她的好处,自然要为她说话。”
“我和秋姨想的一样。”
这下杨二姨退无可退,偷偷给自己鼓了鼓劲,跟着两人一同敲响了里正家的大门。
另一边,应随星安安静静地用着晚饭,她给自己煮了厚厚的一碗米粥,烙了一小块玉米面饼,配上二姨家给的小咸菜,清淡而有滋味。
“阿嚏——”平静被她一连五个喷嚏打破。
应随星揉揉鼻子,感受了一下身体各部位,没有不明不白的酸痛,鼻子也没有堵塞的迹象,应该不是感冒,哦,风寒。
但她仍然起身关上了窗户,夜里凉,有风寒的风险,何况眼下风寒并非小病,郎中难找,更没有人为她抓药熬药,还是不要染病为妙。
关上窗不久,一股酒香慢慢飘进应随星的鼻子里。
她前世没有饮酒的习惯,除了考研考公压力太大那会儿偶尔借酒浇愁。
穿过来之后村里的浊酒与现代工业流水线制品的品质口感差距太多,她索性戒了。
此时她闻到的酒香微弱,果香浓重,类似于低度数的果酒或含酒精饮料。
应随星细细嗅去,最后在柜子里找到了源头:山楂。
如今白天有一定温度,她把果子都闷在柜子里,所以柳君柔送她的山楂发酵了,弥漫出动人的酒香。
“也许是该了解一下古法酿酒。”应随星把玩着一绺碎发,若有所思。
次日晌午饭后,应随星抱起《千字文》和一小袋山楂走在去往柳君柔家中的路上,她们商量好了,上午应随星到学堂等业务,柳君柔在家中做活计,下午应随星就到她家来教两个时辰的蒙学。
走到半路,杨穗拉着杨禾匆匆拦住她,杨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阿星,你,你快回去看看吧,你二姨家来人了,正说着要把学堂拆了呢!”
杨禾在旁用力地点了点头。
应随星心下一惊,悬在心头多日的石头,就在今天,砸了下来。
她把书册往杨穗怀里一塞,大步向杨二姨家奔去。
她的喊声随风传给杨穗姐妹:“阿穗,拜托柳嫂嫂等我一个时辰!”
杨二姨家。
杨明和堂兄对坐在家中唯一的高桌上,堂兄的肚子衬得屋子越发狭小。
空聊一阵,杨明灵光一现想起来支使念娣去取他珍藏的龙井,自己则继续专心地、分外活泼地寻找话头。
“世昌大哥,你放心,学堂的事我办妥了,嗐,什么学生,穷地方没有教书先生,哪里来的学生。”杨明拍着胸脯保证,“现在就是个空房子,您想干嘛就干嘛。”
杨世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我杨世昌决不食言,只要少爷高兴,你要什么有什么。”
“我你还不知道,我不是贪心的人,我呀就求天辰能到城里读书……”
“爹,喝茶。”杨念娣把两个陶杯放在桌上,却惹来杨明的不快。
杨明瞪她一眼:“没眼力见,没教你叫人啊!”
杨念娣紧紧抿着嘴唇,小声道:“堂伯伯,喝茶。”
“这还差不多,”杨明不耐烦地把杨念娣推开,“姑娘家不懂事,大哥别见怪。”
杨世昌对他们的家事没兴趣,象征性地浅尝一口茶水,刚入嘴就遮不住嫌弃地吐回杯里:“你遭人骗了吧?这东西半与龙井半分不沾边。”
“是,是。大哥见识就是广。”杨明讪讪笑着。
“见识这么广,贪图我爹的遗物、我的财产做什么?”
应随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神色和语气冰冷得杨明有些陌生。
杨明不敢看杨世昌皱起的脸,克制着对应随星当着堂兄的面下他面子的不满:“阿星,大人说话,你不懂,你先回家。”
应随星冷笑一声,直望穿杨明的眼底:
“我不懂?”
“我不懂姨丈你收了什么好处,要让我娘和我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我不懂姨丈你是何居心,寻人去翻你亲外甥女的院篱,想要毁她名节。”
“我不懂姨丈你为什么出尔反尔,明明答应让我试着把学堂办起来,等我招来了学生,上了许多日的课,你却要我把它拱手让人。”
紧接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杨世昌:
“还有你,我不懂你有多少贪欲,昧了主家无数钱财,还要来抢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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