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尽时,杨明当即跳脚:“你胡说!学堂我一早就说让世昌大哥操持,那什么翻墙的事儿,与我没有分毫干系!”
“要是我真叫人趁夜里翻你家院篱,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应随星升起一丝疑惑,这事不是杨明做的?
仅仅一丝,在她维护学堂的心绪中不值一提。
她不管杨世昌什么脸色:“那你呢?你若贪污银钱、强占民房,你也天打雷劈么?”
她自信商贾人家的仆役无论如何没有草菅人命的能力,他有把柄在她手中,那么局势仍算风云未定。
杨二姨与杨念娣在门外,听得屋内应随星步步紧逼的质问和杨明快要把屋顶掀翻的怒吼,直冒了一脊背冷汗:得罪了大哥,天辰念书这事儿就全完了。
比起杨明的怒不可遏又碍于堂哥在场不知如何发作,杨世昌是伺候过主子、见过世面的人,迅速换了张面孔,反过来安慰杨明:“大兄弟,想来闺阁女儿经事少,容易小题大作,我们别跟她一般见识。”
“这位姑娘,我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我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有违良心,”杨世昌又转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诱导应随星,“你何时何地见我贪污银钱?我强占了谁家的民房?”
应随星脑中的弦瞬间绷紧——若她现在就把目睹杨世昌假价收购鸡蛋一事抖落出来,以他这么多年钻营的本事,无异于好心提醒他处理干净。
她并不掉进他的陷阱,故意眼神闪躲,磕磕巴巴道:“你自己、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好,”杨世昌自信轻松戳穿了应随星口不择言扯的谎话,料她没有凭据,不过是想诈他一诈以图恐吓,配合地把这件事掀了过去。
“你说我强占民房,我们便一同去看看,那到底是你家的什么屋舍,还是荒废无主的草房。”
敢情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里正为何偏偏在杨世昌下乡来的前几日强行把学堂关停,杨明为何无事献殷勤又是送饭又是嘘寒问暖怕她被人欺凌,这就全串起来了。
都是为了让学堂看起来无主、无用,好理所当然地拆掉,再占了周遭地皮。
杨世昌向杨明递了个眼神,杨明这会儿也冷静下来。
他们本计划喝完这杯茶去实地考察一番,世昌大哥果然与他们这些只懂埋头耕地的人家不同,三言两语就把应随星的话头打偏,转回了正道上。
应随星的沉思收进杨世昌眼里变成了沉默,他乘胜追击:“你害怕了?看来十之**,啧啧。”
杨世昌没有说下去,在场三人无一不明了。
杨明两头忙活,先是对着杨世昌讨好“出不了差错的”,后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同应随星说好话“阿星,实事求是,那学堂你也没在用”。
“如你所说,去看看。”应随星耸肩,语调轻松随意。
与她的松弛相对,杨世昌略微犹疑不定了一下:万一她真有底气……没有万一。
同茅屋一起进入杨明和杨世昌视线的,是一块木板,上面四个大字,代写代读。
另有一行小字,至低五文一份。
应随星背着手跟在后面,适时解释道:“对不住,二位,这地方现在是我的代笔铺。”
“你空口无凭!”杨明再次冲锋陷阵,“立个招牌谁不会啊。”
杨世昌黑着脸,顺着杨明的话说:“我兄弟说的是。你虽说有几分聪明,预先在此处立了牌子,可惜白费力气。现在这里空空荡荡,足以见得大家并不承认。”
“无耻。”应随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便是寻常闹市中的代笔摊,也未必时时有人光顾,遑论她开张没两日,还特意叮嘱了秋姨不要传进杨明这边人家的耳朵里。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杨世昌看应随星落了下风,得意起来,脸上虚伪的笑容中有了真心的高兴,“无用之地,我拿去让它生财生利,哪里无耻?”
“再无用,这也是我爹留给我的遗物。”
杨世昌早有准备:“此言差矣。你爹可明明白白告诉你他身后茅屋归你所有?要我说,说不定你年纪尚小,他委托给了我兄弟呢?”
“无赖!”应随星忍不住大喝出声,应至舒走得那样急,哪里有时间分配遗产?
杨世昌招呼一声,从学堂后走出一队苦力来,手中抬着工具,显然是按照杨世昌的吩咐等在这里,只待一声令下,动手拆迁。
他讥讽地睨着应随星,像是在问她还能怎么挣扎。
寒风瑟瑟,刮在应随星的脸颊上。
她的心同脸颊一起降温,直至冰点。
杨世昌准备得竟然这样充分,一环扣一环,每一步都堵死了她的去路。
即便她抓着杨世昌的小辫子,捅到主家面前也需要时间。恐怕没等她进城,学堂已然化为乌有。
应随星的手指蜷曲握成拳,复缓缓松开。
“依我朝律例,父死子继,无凭无据,遗产没有给小姨夫的道理。”
一道清亮的男声从杨世昌和杨明背后传来,杨明刚要与之理论,杨世昌神色微动,伸手拦住他:“等等。”
应随星看清来人,舒了一口气,例律如此,她便放心了。
“杨叔,你告假一日,我们却在此地遇见,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说话的人折扇轻摇,十分悠闲,杨世昌再也悠闲不起来,回身行礼:“二公子。”
贺遥啪嗒一声收起折扇:“我哥也在。”
杨世昌的头又低下去几寸:“大公子。”
杨明愣住,一时间站着也不是,跟着行礼也不会,手脚像新认识的似的,摆弄不成样子。
“不必多礼。”看贺遥没有叫杨世昌起来的意思,贺迩上前一步去扶杨世昌。
“不敢,不敢。”杨世昌赶忙起身,多行一揖谢过贺迩礼待,“一些家事,不必惊扰公子。”
贺遥笑嘻嘻地拍拍杨世昌的肩膀:“没事,我们路过,听个热闹,你们继续。”
应随星接过贺遥递来的“利剑”,直指杨世昌:“我爹走时,唯有我一人在侧。你若拿不出白纸黑字来证明我爹把学堂托付给杨明,如你家公子所言,照律法,学堂明明白白就是我的。”
“如你家二公子所言。”贺遥补充说。
应随星吃亏就吃亏在原身从未涉及过律法诸事,家中也无相关书藏,因而她不懂当朝之法。
按风俗,父死子继人之常情;不知今是何世,她不确定当朝法律有无规定、如何规定。
“可,可二公子,此处向北,广阔无人,向南有咱们自己的佃户随时补给,您不是想要一处郊外马场吗,这是我千挑万选的好地方呀!”杨世昌一脸为难地把责任放在了贺遥头上。
贺遥一挑眉:“哦,按你所说,是我不遵律法、仗势欺人咯?”
“不是!”杨世昌双腿一软,若非杨明在旁搀扶一把,险些直接跪倒在地上,“是我不遵律法,仗势欺人,我再也不敢了。”
应随星清了清嗓,说:“都瞧见了,茅屋仅归我所有,其余人不得觊觎。我大人有大量,不报官了。”
杨世昌头点得拨浪鼓一般,杨明唯唯诺诺。
然而,应随星并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学堂是她应有的没错,杨世昌应有的惩罚也不能少。
“贺大公子,贺二公子,”应随星娓娓道来,“杨世昌身为贵府采买,媚上欺下,贪污银两,具体有多少物件是他低价买入、高价上报的,贵府细查便知。”
杨世昌刚要大叫冤枉,被应随星的下一句话噎在口中:
“至于线索,大可以从本月初八日布帛摊对面的鸡蛋摊子查起。”
贺迩皱眉:“多谢,我会禀告父亲,仔细核查。”
贺遥惊奇地看向应随星:这她也能知道?
杨世昌面如死灰。
杨明震惊于形势顷刻天翻地覆。
“拆迁队”放下了工具。
很早以前就困扰应随星的最大问题,以杨世昌灰溜溜回到杨明家中为结局。
寒暄得知,贺迩此行是奉父亲之命前来收取今年的租子,贺遥则是偷偷藏进马车中跟来的。
风波定,贺迩带着随行的小厮去忙正事,留贺遥和应随星在原地。
应随星心情好,主动正式地打招呼:“贺二公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贺遥探头往学堂里看了看,发现没人,“你的学生呢?”
“我想,不久就会回来的。”从根源上解决麻烦的好处就是其他麻烦也会迎刃而解,只是时间长短。
应随星调侃贺遥道:“贺二公子不是气走数位夫子吗?我还当二公子是纨绔成性、不学无术之人,不曾想竟熟知律法,信手拈来。”
“那是老头子不了解我。”贺遥被夸了一句,不存在的尾巴翘到天上去,“我看过的书,未必少于我哥。”
“我们见过数面,应姑娘也不必二公子二公子的,叫我贺遥就行。”
“但是,还未问过应姑娘芳名?”
应随星启唇欲答,余光发觉杨浩正朝这边跑来,口中不住地叫着“阿星姐姐”,她改口道:“等等,小浩看样子有急事。”
“阿星姐姐,”杨浩兴奋地说,“我娘说里正已经松口让你重新教书了,大约等会儿就会告诉你了。”
“!”
应随星一把抱起杨浩转了一圈,放他下来又拍拍脸,小瘦猴近些日子长胖了点,手感不错:“谢谢你。明天记得上早读。”
“应姑娘……”贺遥为应随星高兴之余,弱弱地出声提醒。
“不好意思,我叫应随星,追随的随,星辰的星。”
应随星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不远处,树后,一双眼睛注视着这个方向。
她听到了。
杨念娣把二人的对话尽收耳中,她听到天人之姿的贵公子,问她表妹的名讳。
杨念娣把下唇咬出牙印,她多羡慕,应随星什么事都敢做。
如果她有应随星一半勇敢,倾心的那个人应该已经注意到她了吧。
发现应随星向这边转了转脸,杨念娣呼吸一顿,被发现了?
表妹会怎样想她?
今天还有一章!晚点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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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山雨终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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