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贞禧的话听着委屈,其实却是反控,控诉顾玉潭几人并无实证,只靠一张嘴来给她定罪。
顾玉潭却丝毫不生气,认真地点点头:“我觉得胡小姐说得甚有道理。定罪嘛,哪能只有人证呢,不过,胡小姐怎知我手中没有物证?”
她话音刚落,褚鸯璃便进屋子拿出三本书,亮在众人面前,果然就是胡贞禧此前说丢了的那几本。
乔瑛宁眼睛一转,准备来个先声制人:“书都在你这里,还说不是你偷的?”
没等顾玉潭开口,围观的人群中就有人问:“可是刚刚胡小姐说是她的丫鬟拿这几本书去换珠钗了,此时又怎会在这里?”
乔瑛宁一窒,还想再想些攀诬之词,苏雯裳却又继续磕磕绊绊地补充:
“昨晚蓁蓁与桃夭分开后,便独自去了后院的银杏树下,将几本书就地埋了,此时去挖的话,应该还在。”
胡贞禧面色剧变,她万万没想到那个蠢婢子不光自作聪明坏了她的好事,竟然还留下这种把柄。
顾玉潭轻咳一声:“胡小姐,埋的那几本书正是昨夜蓁蓁从我手中换走的,要不要去挖挖看?”
胡尧看着自家妹妹连连败退,急怒之下大喝一声:“你住嘴!谁知道那书是不是你们自己偷偷去埋的,此时再挖出来坑害我妹妹?”
事情说到这里,再加上刚刚被捂着嘴拖走的蓁蓁,其实真相已经明了了。胡尧这般说辞,怎么听都像是胡搅蛮缠。
可是顾玉潭居然还一脸赞成的模样:“是这个理,万一是我等蓄意构陷呢?”
她此言一出,倒是让围观的人一时间诧异不已,可是显然她的话还没说完:
“可是那株银杏树最近糟了虫害,后院的徐大爷托我帮他买了包砺灰,昨日才刚刚煮了汁水喷在根上。可巧昨天暮色时分下了场小雨,那银杏树下的地皮被浇得有几分泥泞。不若此时我们去看看蓁蓁的鞋底,有没有砺灰,这不就真相大明了吗?”
其实这话有几分诈胡贞禧的意思,毕竟一场雨后,不知道那砺灰还能剩几分。砺灰虽能除虫害,但本身无色无味,即便便黏在鞋底,此时已经干了,也不好辨别。
但是顾玉潭赌得就是胡贞禧这样的大家小姐,只怕连砺灰是什么都不知道,做贼心虚之下难免露馅。
果然顾玉潭话音一落,胡贞禧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只是略一思索便咬牙骂道:“这等贱婢,竟然敢做出这些肮脏事来,还害得我与玉潭姐姐离心。”
竟是打算将烂摊子都推在蓁蓁身上。
“哦?”顾玉潭慢条斯理走到她面前,直视着那双平日里笑意盈盈的眼睛,“胡小姐竟是被蒙蔽了?那这蓁蓁和桃夭大半夜演这出戏是让谁看呢?”
胡贞禧被顾玉潭盯住,心下突突跳个不停,可还是坚持说下去:“我一定要好好审审这两个贱蹄子,桃夭与蓁蓁一向交好,肯定脱不了关系。”
此话被刚匆匆赶回来的桃夭听到,她身体一僵,神色几经变换后还是默默跪下了,不发一言。
其实此时人证物证具在,若顾玉潭选择报官,严刑之下胡贞禧肯定会被拖下水。或者一状告到聆雅先生那里,胡贞禧与她哥哥便只能离开书院。
彭嫣忽然有些惴惴,如果这兄妹二人被赶出书院,今日在场的许多人,包括她,只怕都会迎来疯狂的报复。
褚鸯璃不发一言,将手中三本书都扔给胡贞禧,还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胡贞禧被气得摇摇欲坠,可是却强忍着不敢再说话。
苏雯裳偷偷看向顾玉潭,欲言又止,眼中似有恳求之意。
而乔瑛宁则是慢慢挪着步子后退,生怕万一被胡家兄妹牵连。
众人众相,只是目光都集中在顾玉潭身上,等着她接下来的决断。
可谁也没想到,顾玉潭竟然忽而换了神色,一脸温柔地挽着胡贞禧的手:“我哪里不知道贞禧妹妹的心性呢?刁奴欺主,也怪妹妹素日里太仁慈了些。”
胡贞禧扯着嘴角由她牵着,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砸蒙了。
“但是咱们读圣贤书,最是明白‘静言庸违,象恭滔天’的道理不是?妹妹既然以诚待我,我自然也得以诚回报,那我便等着妹妹的审讯结果,等妹妹还我一个公道。”
胡贞禧笑不出来了。
彭嫣原也不明白顾玉潭为何突然软了心肠,直到听到这句话才没忍住笑出声来:“好一个‘静言庸违,象恭滔天’,这花言巧语的人啊,最是容易阳奉阴违;而貌似恭谨的人,实则内心气焰愈高。不过咱们都知道,胡小姐和胡大公子铁定不是这样的人,既然答应了好好审,那便一定会审出个让人满意的结果,对吗?”
胡贞禧心中恨得要死,她本想用一句场面话结束了这场闹剧,至于她的丫鬟审不审,事情过去了还有谁敢来问胡家要个交代。即便顾玉潭到时候不死心,她也不能冲进胡家杀人不是?
可是顾玉潭此时这一招以退为进,反而将她胡家架在了火上。这便不光要处置,还要光明正大让人人皆知地处置,才能显得她胡家心底磊落。否则便要担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骂名,且不说为商最重诚信,便是她兄长将来科举入仕,也要受此诟病。
她几乎是从牙缝中一个个挤出回答:“定不让诸位失望。”
这般一闹,便是到了丑时。众人见事了,便各自回去上课了。只是行走时依旧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探讨,他们身后的胡家兄妹俩都是脸色发沉,看来不出半月,这事便会闹得丹县人尽皆知。
“这小贱人,总要收拾了她。”胡尧咬牙切齿。
胡贞禧却收起柔弱之态,严肃了神色:“哥哥不可再鲁莽,至少这段时间我们动不得她。此间事传出去,人人都知我胡家与她的恩怨,她若出了事,我们头一个就要被怀疑。更何况她这一番唱念做打,听说此事的人都只会赞她宽宏大量,一时间关注她的人肯定不少,此时还是暂时蛰伏得好。”
胡尧心下不甘,却也知道妹妹说的有理,只好咬牙应下。
而不出胡贞禧所料,下午上课时,四周的学生时不时向顾玉潭偷瞄一眼,课间有几位女学生忍不住过来向她请教学问,顾玉潭也都一一耐心答了。
而下课后,甚至还有男学生借故到这处小院外,来一睹顾玉潭的真容。
到了晚间,彭嫣到顾玉潭房中聊天时,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听说外院的学生,如今给你取了个绰号,便叫‘顾老吏’。”
看看顾玉潭一张清水芙蓉般的脸,再配上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绰号,彭嫣愈发笑得直不起腰。
顾玉潭半晌无语,她也分不清这是赞美之语还是诋毁之词,只能傻愣愣由着彭嫣去笑。
褚鸯璃也在忍笑,半晌得出个简短评论:“恰如其分。”
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被人诬告却半点不慌,还早早备下了人证物证,乃至最后关头都不忘杀一个回马枪。这等手法不像久居深闺的女儿家,倒像是办熟了案子的经年老吏,也难怪慕鸿院的男学生们会得出这样一个绰号。
彭嫣笑够了,这才擦擦眼泪问道:“不过那苏雯裳与我们素无交集,怎么会出来为你作证?”
顾玉潭但笑不语。
褚鸯璃倒是若有所思,岔开了话题:“只是处置两个丫鬟,对胡贞禧并不会构成太大影响。”
这次顾玉潭回答了:“当下当然看不出,但是以后呢?”
“以后?”褚鸯璃和彭嫣都是不解。
“无论桃夭还是蓁蓁,都算是对她胡贞禧忠心耿耿,这些我们素日里都是能看出来的。而忠仆犯了错,主子可以打,可以骂,可以教,却不该毫不犹豫就推她们出来顶罪。”
这般言语两人倒是第一次听到,虽然她二人都不是跋扈之人,但是她们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为奴者便是卖身给了主家,便是被推出来顶罪又有何不妥?
顾玉潭也知道她们一时间当然不会接受人人平等的观念,便也没从这个角度去解释,而是换了另一种角度:“无论为主还是为仆,只要为人,第一意识便是自保。今日她胡贞禧能为了脱罪便随意将侍候了七八年的贴身丫鬟推出来,那以后凡是为她谋划之人,便要时时刻刻做好被舍弃的准备。”
这下褚鸯璃琢磨出门道了:“是了,是以以后她身边之人,十有**都只会顺,不会忠。”
当然也不排除还有那么一两个,就是铁了心要为主子死的,但是这样的人能有多少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卖身为奴的只怕没几个是真心想做奴才的,为利而来,却要他们为忠赴死,又有几人能心甘情愿?
到第二日,胡贞禧独自来了学堂,身边多了个陌生丫鬟,桃夭和蓁蓁已经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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