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云胡不喜

在他的定睛注目下,她的胳膊垂下来,从书卷后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娇媚脸庞,嫣唇上翘,一缕微笑如水面波纹从嘴角慢慢扩散到脸颊上。

三日未见,她在他面前展露笑容似乎已是很久之前的事。让嵇成忧竟有一丝近乡情怯之感,所有想说想问的话都涌到嘴边,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一个站在屋里,一个在门外,霎时无声。

坐在窗边缝补旧衣裳的隋珠打破沉默,请他进来说话。

嵇成忧未动。

他不好直说他是来找阿蒲蒻的,只说他给漱石等人指派了一件差事需出一趟远门,遂过来跟隋珠知会一声。

又想起一件正事,道:“请阿姐把我爹和大哥的旧时衣物找出来,迁棺到麟州前我给父兄在山中陵园立衣冠冢,以后汴京的嵇氏后人不用远行也可以祭奠先人。”

“咣当”一声,剪子从隋珠手上滑落下去。

“好,将军和大郎的旧物我都收着呢,等我收捡好了给你。”隋珠说完,俯身去捡剪刀,忍不住剧烈咳嗽,脸色苍白。

“二公子你先拿着!”阿蒲蒻把书往嵇成忧手上一塞,转身走到隋珠身边,把茶杯递过去。

嵇成忧愣愣的接住她随手塞过来的书。

这个姑娘没大没小的性子大概是改不了的。

他默默的扯了扯唇角,低头看到她刚才正在念的那一页。书上做过批注,笔墨痕迹已经斑驳。他随意瞅了一眼,淡淡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书上的批注是大哥的笔迹。

“秋霜如剑,征人不归。既遇明珠,云胡不喜。”

“帐中归家,伊人执书伏案已在酣梦中,余一时兴起添下笔墨只当梦呓,得罪得罪。”

他未离开麟州时就已开蒙,大哥时常教他念书习字,故而他认得大哥的字迹。

在诗句旁边的几行小字是大哥所书。

他把书页合起放到檐下的杌子上,平静的扫了一眼屋内。阿蒲蒻还在忙碌,她手中握着帕子把药罐从小炭炉上拿下来,倒了一碗汤药,递给隋珠服用。

等隋珠喝完药,她又把针线和衣裳从榻上拿走,劝她歇一会儿。

隋珠朝嵇成忧歉意笑道:“煎药的小丫鬟说有些头痛,不晓得是不是被我过了病气。我娘还要在老夫人和三郎身边伺候,也不便过来,这几天多亏了罗姑娘。”

她还要再解释几句,阿蒲蒻劝她:“嗓子还没好利索,话说多了莫得又要咳嗽。”

嵇成忧不便久留,望了阿蒲蒻一眼,朝隋珠颔首叫她安心养病。

“二公子约莫有要紧事找姑娘,姑娘且去吧。”隋珠微笑。

阿蒲蒻随他走出去一丈远,嵇成忧才开口问,他让婢女给她带了口信,为何她没有过去。

“隋阿姐病了,三哥回府后隋嬷嬷要去冲梧院照应,嬷嬷叫我多过来瞧瞧姐姐,她放心些。我寻思也没有什么打紧的事,就想着跟隋阿姐说说话再过去找您也不迟,结果就忘记了……”

她絮絮的说了一气,不好意思的跟他赔不是。

嵇成忧睨了她一眼。她虽说是个粗心大意的,以前时刻惦记为他解毒时绝不会这样。

“我刚才过来时看到后园的梅花开了,比国公府的看着还要好些。”嵇成忧边说,边垂眼看她。

她望向后园。再千姿百态的花儿,摆到花瓶中好像都差不多,也没多出多少意趣来。

“再去折几枝?”他又问。

阿蒲蒻“嗯”了一声,提起裙摆就往园中走。她突然又觉得有趣了。

嵇成忧默不作声的吁了一口气,跟在她身后。

他专挑她碰不到的高处树枝。

“我上回就说过,姑娘是鄙府的客人,若下人有伺候不周之处,姑娘只管来告诉我。”他正色说道,把花枝递给她。

阿蒲蒻一脸不解。

“鄙府虽说清寒俭朴,还不至于叫客人做端茶倒水的事。”

她明白过来,忙说:“是我自己愿意来帮忙的,隋嬷嬷和姐姐们都忙,我本来也闲着,煎药我在家中也是做惯了的,前些时候我还……”

她陡然住了口。

自从阿母和老巫跟她说解蛊和为她根除隐疾有关,她来汴京前的大半年都在喝老巫给她调制的药,喝得她作呕想吐,连身上都充斥着药味很久才散去。

当然,长达半年深入肺腑的苦涩也不是说毫无好处,至少如今毒物只要一靠近她就知道畏惧不敢伤害她,毒药也伤不了她。

她岔开话:“隋阿姐每天晚上都会起高热,连着好几天了也不见好。我们族中巫医倒是有一个解热毒的偏方,但不是专门针对伤风的。我在想,如果把那几味药加到大夫开的方子里,应许可以退热。”

说起隋珠的病情,她蛾眉微蹙。隋阿姐虽说天天喝着药,精神却瞅着一日比一日差。大夫来看过几回,总说生病都是这样,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急不得。阿蒲蒻偏偏就是个急性子,哪看得下去。

嵇成忧温声说:“你没有医执牒文也无巫医的经验可循,不可冒然拿主意。不过你可以把方子抄了给我,我拿给孙医令看看。”

他一贯是稳妥的。

“二公子,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想得周到?”她歪着头,微笑问他。

所以大家都愿意相信他,愿意交付信任,甚至依赖。

当然,也得是他愿意关照愿意周全的人。比如英王妃……

“不是。”

嵇成忧匆促的抬头,从高处又折下一枝梅花,视线从花朵摇曳的空隙落到她头上。

“就是的。”她不服气的嘀咕,把挂得不牢靠的花瓣从枝上掸落。

她今日梳的发髻逶迤如流云,随着她的动作,乌亮的髻子松松的垂堕到耳侧。插在发中的簪花步摇轻轻摇晃,在白玉雕琢般精致小巧的耳垂上投下淡淡的暗影。

他真想握一握她的发丝,是不是像他想得那般光滑如缎,也想捏一捏她的耳垂,是不是像她的嘴唇那么柔软。

甚至还想再亲一亲她,将卑劣的欲念加诸到惊惶无依却又不得不柔顺承受的她身上。

面对任何事情都可以游刃有余应对自如的嵇成忧,从未想过会有在一个人面前失控到几乎不能自已的一天。

“不是。”他喉头滚动,嗓音发紧,再次否认。

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挡在两人中间的树枝往下一压,目光定定看着她道:“譬如我叫成夙入殿前司的时候,没有想到有一日官家会招他为驸马。”

阿蒲蒻睁大了眼睛。

是在他意料之内的反应,却又与他所想的很不一样。

她只是诧异的盯着他,等他接着往下说。

“我问过成夙,他无心娶妻,不论是公主还是罗姑娘。他还说,他和姑娘是兄妹之谊。这件事祖母和我都非常抱歉。对于罗土司我另有补偿,应该会令她满意。至于姑娘你……”

他沉吟语滞,没办法再用政事堂处理公务那套说辞跟她说话。

“姑娘想要什么,只管跟我说,只要我能办到。”

他的语气诚恳,望向她的目光和气、坦诚、妥帖,甚至透露出一丝不自然的温柔。

但愿她想要的不会还是成夙。

阿蒲蒻没有伤心难过也没有羞恼成怒,居然嫣然笑了。

“二公子,你和祖母三哥一样,你们都是好人。”她发自内心的感叹。

嵇三哥不想做她的丈夫,那就不做罢了。虽然她和嵇家祖母的约定不作数了,三哥和祖母对她的好,她都记在心里。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他们。

嵇成忧和他们一样,是很好很好的人。

“我想要什么你都不会拒绝?都会为我做?”她似是认真的想了想,天真问他。

“当然,绝不会叫你做倚仗权势违背公义的事!”她补了一句。

“那是自然。我已被贬黜,姑娘便是想要借助在下的权势在汴京城做些什么,我只爱莫能助。”他微笑道。

赋闲在家这些日子,他过得并不轻松。为英王谋求储君之位,成夙的将来,与官家周旋,派漱石去西南……所有事像江潮一样争先恐后的涌过来,几欲将他淹没。

唯有在她面前可以坦坦荡荡的说话,毋须暗藏心机。

“除了权势,挥金如土一掷千金的事在下也做不来,恐怕也会让姑娘失望。在下虽然攒了一点微薄俸禄,不过养家糊口尔,比不得大商巨贾家资丰厚,可抛洒钱财恣意妄为。”素来谈吐端方稳重的嵇二郎,难得的出语诙谐。

他本来在说她与成夙的事,不知怎得出口说出这样的话。好像一个正在相看娘子的郎君,极力想在姑娘面前表现出众,又不得不务求实际……

一股暗热自脖颈升上来,嵇成忧抛开遐想,忙道:“成夙的事目前便是这样的,若是三郎以前对姑娘有失礼之处,我代他向姑娘致歉,万请谅解,你……不生气罢?”

阿蒲蒻微笑摇头,也不知是表示她不生气,还是不需要他的道歉。

只是一个再天真再单纯不过的少女,他却完全捉摸不到她的心思。

嵇成忧被她亮晶晶的笑容闪得心慌不已,颇不自在的跳开目光抬头去寻觅花枝。

“这些就够了,”她笑着拽住他的袖子,递给他一枝梅花,俏声道,“不让二公子白忙活,这是给你的。”

嵇成忧垂眸,缓缓伸手接住。

哈哈真是两个傻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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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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