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的哭与笑、伤与乐,总是来的快也去的快。
陪着彼此哭过一场后,他们呆呆望着彼此,又将彼此扶起来,肩挨着肩一起回去的时候,只觉得好像也有什么不一样了。
是总算敢一起面对心理的隔阂,于是心渐渐更近了些。
夏日渐浓,这对少年带着队伍继续前进,待他们将箱子里的药也发的差不多时,唐砚初手上的伤也已痊愈,而金陵不远。分离不远。
一路上,唐砚初几乎没时间为情伤心,因为离开山谷后,一入村,李京墨便会带着他去给所有村民送药,告诉她们怎么晾晒,怎么保存,每时每刻,他几乎不得闲。
唐砚初从未亲身感受过被百姓感激的滋味,而当他将药送给那些农民,见她们朝自己作揖磕头时,他突然很高兴自己身在这样的位置,他心里暗暗想着:以后一定要掌权治国,为民做更多事。
百姓是可爱的,百姓也是可怜的。
“你今儿个一定得留下来,我儿子今晚办成亲酒!你们留下吃席!待会儿杀了猪,烧来炖肉,放些土豆香菇,可好吃啦!”大王娘紧紧搂着李京墨的胳膊,不让她走。
村里的人一年到头也舍不得吃上几口肉,这是遇到了人生喜事,才拿了家底出来摆上一道,王大娘是算好了李京墨这几天要来,让儿子媳妇掐着吉时成了亲后,席面倒一直留着没开,王大娘早跟村里人商量好了,等李京墨来了再补,她就是想能留一口鲜猪肉,杀给李京墨吃。
“啊!可我手底下有好些人呢!”李京墨放眼望去,至少百余人。张张都是嘴啊!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大小姐吃法?最好是提起筷子吃一口就饱了的大小姐。
“都一起吃吧!”王大娘笑呵呵将李京墨一搂,“这些年,你们每回来不是送药、就是送种苗,要不是李师父再领着人教我们开荒、播种,张师父领着人教我们养猪、挖渠,我们也没法干的像现在那样好!哎哟,今儿个杀的猪就是你前年抱给我的猪崽呢!所以我也只是借花献佛!你们可别嫌弃!”
如今盛情难却,再拒绝反倒容易伤了她们的心。李京墨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便娇憨笑道:“那你们别嫌弃我们吃的多!”
“你多吃些!我那头猪养的可壮了,起码有三四百斤呢!”王大娘心里高兴地不得了,“要我说,这养猪真是不容易,什么时候该冲洗猪舍,怎么应对猪便秘,如何给猪舍驱蚊赶蝇预防瘟疫,种种件件,要没张师父教我们,我们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教学相长罢!”李京墨也跟着感慨一笑,“你都不知道,当初我带他去求学问时,他就缩在门檐下,扭扭捏捏跟个小姑娘似的,看的我真恨不得掐他一把、打他一顿。——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自尊心,只看得到人家比他粗俗市侩,就是不能承认人家比他们能耐,有一手从生活里攒出的本事。”
大娘毕竟是长辈,所以李京墨没敢直说。当时的战况,可谓是臭飘十里。
当时陪着一起去的逾白看不惯,便威胁张劲:“你要是再敢摆出这幅被逼良为娼的嘴脸,我就把你的裤子脱了卖到窑子里!”
张劲便骂逾白:“你这个疯女人,你竟然敢脱我裤子!”
逾白眉头一皱,泼他冷水:“你在期待什么?我还没动手呢!”
张劲羞的脸都红了:“你才期待呢!你不要脸!哼,没动手,可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什么罪?你贞洁烈女啊!好,那我现在就在我的脑子里把你给吃干抹净!”逾白越骂越觉得不解气,想着动嘴不如动手,便抄起地上的棍子去桶张劲的屁股,气的张劲忘了好男不能跟女斗,直接跟她在猪场厮打了起来。
两人谁也不肯让着谁,最后各滚了一身猪屎,倒把猪给吓傻了。
当然,也把人给乐坏了。那师父一看张劲脸这么臭,立刻喜笑颜开,为了拦着张劲去洗澡,愣是把那些养猪的经验教给了他,硬生生让他沤了一整天的屎。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李京墨唏嘘。
“我明白你的苦心,你是想着只要人家确实比他厉害,他都该虚心求学才对,而不该拿出身看人!可......”王大娘忍不住替张劲说了句好话:“这也不能怪人家,他好歹曾是举人老爷!”
“啊?他不是养牛的吗?”李京墨大为震惊,又认真回忆起来。
好像是。好像都是。
张劲是草原上长大的人,天生擅养马、牛、羊,后来赴京考上了举人,也受人尊称一声老爷。本来也是领了个一官半职,可上任后发现官场人情复杂,倒惹得他整天心烦意乱。
后来在吃羊肉锅子时遇到李京墨,两人边吃边聊,渐渐成了志同道合的酒肉朋友。
得知张劲不愿做官,李京墨大手一挥直接包养了他。
张劲心里震撼,可一看李京墨也漂亮,又觉得倒不是不可以,于是便辞了官,把自己洗干净了。
张劲下定决心上了床定要让李京墨快活快活,可他没想到李京墨竟拒绝了她,只一个劲儿地夸他会养牧。
夸的张劲泪眼婆娑,还以为是遇上了千载难逢的知己……却没料到下一刻,李京墨又让他继续去学养牛、鸡、鸭、鹅、鱼、虾……张劲又差点被她气死,天爷啊,怎么感觉还不如床上卖力轻松!
是辛苦活儿,可李京墨给的钱实在太多了,张劲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活着也是活着,不如见钱眼开,从此便跟着李京墨了。
到现在,他成了李京墨手底下管畜养的头儿,三年下来如今已管着百来号人。
如今底下的人越来越多,李京墨几乎记不住他们之前的名耀,毕竟都没她的头衔响亮,是以,在她眼里,他们就只有擅长养殖与擅长种地的区别。
“人家还考中了二甲进士呢!任了个庶吉士。”大娘笑眯眯搓了搓李京墨的胳膊。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李京墨差点都想拜大娘为师了,好厉害,怎么这么会打听?接着,她又气张劲嘴不严,“好汉不提当年勇,他这都跟你说?”
“他跟逾白吵架,我听到的,我女儿小张师父四岁!我身为当娘的,有点心思不奇怪吧?”
“有道理。张劲人还是不错的。”李京墨笑着挠了挠额角,也跟着去看张劲,“不过……我怎么感觉他的脸越来越黑了?是被晒的还是被气的?”
李大娘顿时笑开了花,“被气的吧,我看逾白在跟别的男的拉拉扯扯,笑的还怪好看的!”
“啊?”李京墨忍不住感叹逾白果然是年纪大了,如今连装都不装了,大白天都敢硬上弓,可她想了想,又懵懵懂懂道:“不对啊,这回又没拉扯他,他脸黑什么?”
“吃醋呗!”
“吃醋?吃逾白的?”李京墨大吃一惊,见李大娘满眼戏谑地看过来,她又赶忙摆摆手心虚道:“没什么没什么!”
李京墨总不能说她一直以为张劲喜欢的是自己吧!她跟他……额!
实在是难忘!因为张劲是第一个往她床上爬的!当时她才十一岁,正纳闷也不差这点时间吧,张劲怎么还要跟自己秉烛夜谈呢?一回头,见张劲都开始脱衣服了,她就感觉到不对了!
她问张劲:“你知道十一岁和三十一岁的区别吗?”
见张劲摇摇头,她就知道了:张劲果然是傻狗。在不该机灵时抖机灵,怪不得官场混不下去。
然后她就忽悠张劲学养猪去了。真是跟猪一个德行。蠢死!
这些年张劲越干越好,李京墨一度天真地以为这都是自己美色的力量,今天得人提醒,她才知道:原来张劲已经变了心,看上了逾白的美色!
——所以,喜欢你时恨不得所有人知道,不喜欢你时也转身就走。这就是世人口口声声的喜爱吗?
李京墨心里憋闷,恨不得逾白再捅一捅张劲的屁股,她咬着牙淬了张劲一口,忍着不去看那个她想看的人,只看向人群中的大多数。
这里头的人大多都是这样被李京墨忽悠来的,他们能被找来,除了品行端正、耐心仁善、长相亲和、吃苦耐劳,更善于学习、分析、讲解。
那时候还小,他们对她的心思,李京墨也是半知半解,没当一回事。等她长大了些,他们也没再提了。——他们都是能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跟了她几年,便也自发主动揽下许多事,更不让她操心了。他们处处照顾她。有这样那样的原因。
李京墨呆呆地想着:也许他们也早就不喜欢她了,只是她不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张劲已经不喜欢她了一样。许多事还真是悄无声息的。
当有过一场自作多情,李京墨心里的起伏也跟着汹涌猛烈,她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竟有些怕了,怕红颜易逝,怕自己不知该如何留住她喜欢的男人。
“喜欢你的那个来了!”李大娘笑着拿胳膊推搡李京墨,“这少年好啊!瞧着富贵无极,我看他忙归忙,还记得时时回头看你在哪儿,他心里有你!”
有什么有?现在谁来都不好使了!李京墨上下打量着朝自己走来的唐砚初,心里满是狐疑。
唐砚初摸了摸鼻子纳罕道:“怎么这样看着我?李京墨,你不会是想把我浸猪笼吧?我刚才也没跟其他的小女娘说话呀!”
李京墨轻哼一声,又忍不住问他:“你说这世上有永远不变的爱吗?”
唐砚初毫不犹豫道:“有!一定有的,我就很相信我能喜欢你一辈子!”
唐砚初的眼神干净又坚定,他就这么顽强而挺拔地伫立在她的生命里,给她承诺,让她高兴,也让她忧愁。
李京墨相信唐砚初这一刻的爱一定是真的,人年轻的时候对长相厮守总是充满了信心。可她也见过:许多承诺朝花夕拾,证明不了永远,只证明了曾经的那一刻。曾经真挚,曾经热爱。
李京墨没脸承认,她很想知道唐砚初给她的爱会是哪一种?可惜她也清楚:只有时间能给他们答案。而她的好奇根本不值得一问。
李京墨觉得唐砚初就像扎在她童年里的一只秋千,给与她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她是那阵风,只想跟着他晃。她呆呆望着唐砚初,忍不住捏着他的衣角晃了晃。
“怎么了?”他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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