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日头正烈。
选在这个时间点出来逛,已经不是晒太阳,是晒人肉干了吧……
吴期微皱起眉,不免在心里嘀咕几句,甫一想到接完这单,她就辞职不干了,心情又爽利起来。
吴期仰脸,视线却被头顶上方的黑胶防晒伞挡住,只好垂下眼,眼神在伞柄处稍顿了顿,佯装不经意地一瞥。
伞柄正被一只男人的手紧握着。
那手修长,皮肤呈冷白色,显得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青筋的脉络游走着,汇集到无名指,一枚婚戒映入眼帘。
吴期移开视线,看向地面,黑伞宽大,投下一片阴影,伞里的一切似都不见天光,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眼灼人。
她们已在情人涯边走了好一会儿。
是的,她们。
吴期心里清楚,自己能在伞下乘凉,都是沾了她的光。
她叫钟嘉期,是撑伞人的未婚妻。
因钟嘉期想看情人涯,未婚夫便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专程陪她来此游玩;此行原有专车接送,也因她兴起,坐腻了车,上情人涯的这段路,她嚷着要步行,未婚夫便命专车及私人医生团队在涯下候着,不必随行。
钟嘉期下车后,未婚夫又不忍见她暴晒,撑起大伞罩住她,生怕晒着她一丝一毫,大概体恤同为女性的吴期,他退至伞外,欣然为未婚妻和吴期撑伞。
伞内只留他一截有力的小臂和一只宽厚的手掌,时刻彰显着男人的绅士风度和情真意切。
他撑着伞已有半个小时,小臂始终与两人正前方保持一只手的距离,步调也同钟嘉期一致,慢悠悠踱着,沉稳中夹了一丝不可多得的耐心。
此时的钟嘉期,正挽着吴期胳膊,抿了几口冰镇椰子汁后,便不耐烦地将椰子丢给伞外的未婚夫。
未婚夫用右手接过椰子,小心托着,左手仍握住伞柄,稳稳举着,像个忠诚的骑士。
钟嘉期的右手指间还残留着椰子壳沁出的冰水,吴期瞧见,急忙从兜里掏纸巾。
不料钟嘉期摊开手掌,反转手腕,在离自己最近的那只小臂上随意抹了抹,西装袖子上顿时印下几缕渍痕,她拽了拽未婚夫袖子,佯作无心之举:“阿驭,你不介意吧?”
未婚夫没说话,只低笑一声,那嗓音沉沉,听不出丝毫愠怒。
见未婚夫不以为意,钟嘉期玩心大起,直接就着那脏痕处,将未婚夫的袖子一通乱揉。
吴期望着那只作乱的素手,手上带着同款婚戒,她不由地攥紧了兜里那包纸。
她心头发闷,暗暗祈祷时间飞逝,最好一睁眼就是三天后。
钟嘉期攸而转头,“吴导游,这么热的天,让你陪我们出来,真是辛苦了。”
吴期回:“还好,习惯了。”
钟嘉期又问:“最近旅游旺季,吴导游应该很忙吧,明天还接单吗?”
吴期垂首:“接完你们这单,我就不干了。”
稳固伞面,因吴期的回答,微抖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
“不干了?”钟嘉期愣住,脸上多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焦急,“为什么?”
吴期再次扫过那只撑伞的手,视线最终停在伞沿上,“不为什么。”
钟嘉期的目光亦落在未婚夫撑伞的手上,见吴期不愿细谈此事,她又问:“吴导游,情人涯快到了吧,给我们介绍介绍?”
吴期遂正色:“情人涯是景陵有名的景点之一,和其他历史名迹不同,情人涯是近年才火起来的,算是个网红打卡地。”
“宣传语我听过:跃进情海,试出真爱,”钟嘉期说,“那这情人涯到底是怎么火起来的,吴导游你给我们讲讲吧?”
按照往常,吴期早就滔滔不绝;或者说从接单开始,她就该活泛起来。
但今天,她提不起任何说话的兴趣,甚至默默许愿,如果钟嘉期或其未婚夫,在途中对她有一句不满或抱怨,她都会立即道歉,同时拨电话给旅行社的静姐,让静姐换个导游过来服务。
可碰到这么个反常导游,两人竟无任何不满,一路有说有笑,不像是吴期陪他们逛,倒像是他们陪着吴期逛。
既然钟嘉期问了,吴期也不好一直沉默,她懒得讲那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直接给出结论:“情人涯是破镜重圆的圣地,但热恋中的情侣也会结伴来此跳水,许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加固彼此的感情吧。”
钟嘉期闻言,陷入沉思,右手不禁搭在未婚夫手腕上,未婚夫的小臂微斜,钟嘉期顿觉清醒,她立即垂下手,继续问吴期,“真能破镜重圆?”
当然不能!
吴期当然不能这么说!
考虑到眼前二人的关系以及那笔不菲的费用,吴期好歹有些职业道德,她笑了一声,笃定回答:“真的。”
那声轻笑,像夏天的第一口冰饮,清凌凌的,沁人心脾,叫人实在好奇,她口罩下长着怎样一张脸。
钟嘉期侧目,吴期全身上下防晒装备齐全,比自己更像游客,尤其两只眼睛,还带着护目镜,只余防晒口罩下隐隐传来的声音。
很快,情人涯到了。
钟嘉期的未婚夫适时收伞,吴期忽见阳光,尽管带着护目镜,她仍觉刺眼,头一歪,手下意识地挡在前额那里,突然想到身后还有人,她立即放下手。
钟嘉期的未婚夫,好像并未注意到吴期的动作,正专心询问未婚妻:“椰子汁还喝吗?”
“天可真热,”钟嘉期把椰子接过来,吮着吸管,咕哝着,“我再喝两口。”
吴期还拉着行李箱,她把行李箱放平,蹲下身打开,拿出里面的两套救生衣,转头问两人:“要试试悬崖跳水吗?我带了救生衣。”
她终于敢正眼看他。
钟嘉期的未婚夫——刑驭。
他今天穿着正式,西装笔挺,衬得人身姿峻拔,方才步态端正,更显气宇非凡。
不像是来旅游,像是去打一场硬仗。
他很白,是那种久处暗室、少见天光的白,乍看过去,颇有距离感,但就着他高大魁梧的身形,那抹白便彻底沦为某种匿伏气息的幌子。
他暴露于外的皮肤,在同行许久后却无任何出汗迹象,整个人如同一块黑色海绵,仿佛所有的光和热,都能被他悄无声响地吸纳,随后又不留痕迹地消解。
他直视烈日,目光毫不避讳,脸色亦如常,好像那是极为平常的一件事。
须臾,他回首望向钟嘉期,双唇轻抿,唇角漾出一抹笑。
他笑的时候,那独一份的黑与白瞬时交融,析出细碎的光在闪动,像一尾偶然跃出海面的银鱼,引耳聪目明之人注目,又忽地扑通一声潜入海里,叫还来不及看的人叹惋。
他现在有多高呢?
吴期猜,大概过一米九了吧……一米九的话,衣服应该很不好买吧?继而低叹一声,他即便没有一米九,衣服也都是定制的。
吴期注意到,他的鞋尖上有一滴水,那应该是椰子壳沁出的冰水,可他一路走来步伐沉稳,冰水应该滴不到他鞋尖上。再说了,真要滴下来,肯定也不止一滴……
打住!
吴期回神,那是钟嘉期的未婚夫,又不是她的,自己注意这么多细节干什么!
吴期站起来,见两人都不回话,以为他们没听清,又重复一遍,“要试试悬崖跳水吗?”
钟嘉期面露紧张。
刑驭则绕过钟嘉期,走上前来,眼见他快到涯边,吴期嗖地展臂,箭一般挡在他面前,仰头提醒:“刑先生,要跳水,请先穿上救生衣!”
钟嘉期惊讶:“你……你要跳水?”
“只是看看,”刑驭回头笑答,“你忘了,我怕水。”
刑驭忽然转过身,面向吴期,似随口一问:“吴导游是单身?”
吴期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我有男朋友。”
刑驭又问:“情人涯能试出真爱,真的假的?”
方才钟嘉期分明问过,自己也都回答了,他为何重问一遍?还是说他站在伞外,没听清自己说的话呢?再说了,哪个正常人会信景点宣传语呢?
吴期在心里回他。
算了,作为导游,她既在钟嘉期那里肯定过,也应在刑驭面前这么说。
可当她看向刑驭,撞进那双清透无害的黑瞳时,她却张不开口。
骗人的话,她已说得太多。
于是只好敷衍:“刑先生,这种事,讲究个信则灵。”
刑驭端视她那张裹得严严实实的脸,表情似笑非笑。
吴期不明所以,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刑驭倏地绕过她,奔向涯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刑驭!”吴期大喊,她立即扔了护目镜,扯掉头上遮挡及外衣。
天气炎热,她的脸让防晒面罩捂出一层薄汗,脸颊被暑气蒸得红扑扑,鬓边碎发因出汗贴在头皮上,耳后头发被风吹得毛毛躁躁。
人没化妆,黑睫一眨一眨,显然还没适应眼前的突发事件,大而亮的眼睛里盛满震惊和担忧,粉色唇瓣逐渐发白,全没了方才的从容淡定。
即便此刻形容狼狈,也难掩她明艳动人的一张脸。
吴期的大脑宕机,竟跟随本能,亦纵身一跃。
下坠的瞬间,恼恨在心中腾起。
她怎么忘了?
她怎么能忘!
刑驭可不是正常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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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吴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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