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尚未到来,小羊村的夜晚还在继续,只是今天晚上,有人看见了三个月就被自己扔进塘里的女儿,活活被吓死在床上;有人梦见自己死去的姐姐,在梦中和姐姐紧紧拥抱;有人回忆里总是恬静的妹妹,在梦中仍然是静静地凝望着他,他们在同样的家庭里一起长大,承担着同样的痛苦却拥有不同的命运。
村子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而岁寒和苏砚此时就坐在村长的面前,村长的夫人还在床上熟睡,唯有村长一人清醒着,倾听着全村人的噩梦。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将女孩扔进死人渊呢?”苏砚问,“你们不怕报应吗?”
村长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逐渐浮现起一丝无奈,他缓缓开口道:“那时候,小羊村全村得了一种怪病,家家户户的儿子一出生不是双目失明,就是缺腿少臂,所有人都说我们小羊村被诅咒了。”
“后来,一个路过的黑衣人告诉我,只要将女婴投入死人渊,以阴气滋养土地,就能破除诅咒,保住男丁……我,我都是为了村子啊!”
村长说着说着,血气上涌,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这是为了村民们啊!我……我也是被逼无奈的!我们试了那法子之后,井水就清了,母羊下了两个崽!第二年,村里家家户户都生了男胎!大家……大家就都信了,都疯了啊!后来……后来就停不下来了,谁家生了女娃,都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
安静的房子里只有村长的咳嗽声,岁寒听着村子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心里感到一丝难言的不快。
“即使如此,你也不该杀人害命。”他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仿佛有千斤的重量,狠狠砸在村长的心头。
村长巍巍颤颤地跪下:“求道长您饶我一命。”
“我会将此事上报仙盟,怎么处置你,是他们要考虑的事情。”岁寒站起身,不再看他。
一缕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随着太阳升起,那些的枉死的灵魂似乎得到了洗刷,无数个模糊的、散发着微光的身影从村子的各个角落里升起,她们在空中稍作徘徊,仿佛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着她们痛苦与憎恨的土地,最后终于消失在天地之间。在恍惚中,岁寒似乎听到她们如释重负的、快活的笑声。
“救有何用?不救有何用?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岁寒回头问苏砚,“凡人都是这样吗?总是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凡人生命短暂,所以总是想抓住能够拥有的一切。”苏砚轻笑着,“他们就是为这点东西而活着的,或是金钱,或是美妾,或是名声。”
“这些俗物,凡人们用一生去追求啊。”他叹道。
之后几日,岁寒一直停留在小羊村照顾受伤的苏砚,说是照顾,也不过是每天帮他喂喂鸡除除草,而苏砚也终于喝上了岁寒口中“他徒弟很爱喝”的粥。那粥上面漂浮着一层白沫,味道甚是清奇,岁寒做多了还不忘给村长送了一碗过去,据说村长刚喝第一口就口吐白沫、倒地昏迷,连夜被女儿们背到了镇上找大夫。
岁寒本人坚决不承认村长的晕倒是自己煮的粥造成的,他怀疑是村长自己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把过错都推到自己的粥身上。你看,苏砚不都喝得好好的!他指着正捧着碗咕噜咕噜喝粥的苏砚,摊手表示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锅。
经过此事,小羊村的村民看苏砚的目光中都不由得带上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尊敬。
晚上岁寒帮苏砚的手换药,那面具人的剑将他手掌捅了个对穿,岁寒不善医治的法术,只能用凡人的土方法,将草药碾碎后敷在伤口处,再用白布包起来。他的动作很轻,手指偶尔碰到苏砚冰凉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在跳动的烛火中,岁寒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苏砚看着岁寒清秀的侧脸,微微失神。剑圣其实并没有凡间传闻里那么高大威猛,岁寒身姿清瘦,虽然他说自己已经近百岁,但若是从背影看,他甚至比十七岁的苏砚看着还要娇小些。
“道长,你此次下山,所为何事呢?”苏砚问。
“找徒弟。”岁寒不愿解释太多。他将暗绿色的草药涂在苏砚的手上,苏砚的手指有薄薄的一层茧,关节处更为明显,“你是习武之人?”他问。
苏砚点点头:“我平日里在皇宫当侍卫,这几日告假回来扫墓。”
岁寒敷好药,拿起干净的白布,一圈圈地缠绕在苏砚手上,像是随口提起般说:“我用神识查探过你的资质,你有修仙的天赋。苏砚,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你送到仙盟,他们会给你安排一个适合你的门派。”
要是寻常人站在这里,听到岁寒对他说“你有修仙的天赋”时,一定会激动地跳起来,恨不得立刻就跑到街上将这件事广而告之。对普通人来说,修仙是可望而不可即之事,若是没有天赋,境界的突破便是难如登天。而岁寒就如此平淡地讲出来,好似吃饭喝水般稀疏平常。
但苏砚不是寻常人。听完岁寒的话后,他静了片刻,问他道:“道长平日里,也是这般对有天赋的人说这话吗?”
他的声音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般:“就像你把徒弟捡回家一样,把这些人捡回仙盟去。”
“偶尔。”岁寒并不反驳他,“遇到有天赋的孩子自然不能错过。”
当今各个门派的青年才俊,不少都是他一个个捡起来送过去的,逄衍在外游历时,遇到的不少同期都和岁寒有着一面之缘,他们都非常羡慕逄衍被岁寒捡到后能够成为他的亲传弟子。
“若我想当您的徒弟呢?”苏砚又问。
“当我的徒弟,不是一件好事。”岁寒摇了摇头,“你去其他门派,要比留在我这里更好。”
“若我执意想拜您为师呢?”苏砚十分执着。
“我不是个好师父。”他伸出手在苏砚的头顶上揉了揉,像是原谅他的无理取闹,这是他过去经常对逄衍做的动作,而苏砚扭头默默躲开他的手,“不然我徒弟也不会离家出走了,你当别人的徒弟,会比当我的徒弟轻松许多。”
半个月后苏砚病愈,岁寒离去前还问他:“真的不需要我将你送到仙盟去吗?”
苏砚点点头,他说:“我志不在此。”
岁寒有些无奈,但他还是对苏砚道谢:“这段日子多谢你收留。”
苏砚把手埋进宽大的袖子里,笑眯眯道:“哪有的事,我其实什么也没帮到道长什么,还是道长武艺高超,能降服恶灵。”
岁寒觉着他这话也没错,在死人渊里打架的一直都是自己,苏砚不是晕倒就是被人抓住。他对着苏砚挥了挥手,权当说再见,一袭白衣渐行渐远,似乎带着一种决然的孤独。
苏砚望着他的背影,眼底的无害瞬间褪去,只剩一抹深不见底的复杂,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物,分明是那面具男留下的白色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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