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士毕业,陈孝泽在首都工作了一年多,然后有了调回家乡省会分部的机会。
新单位入职报道前他有一段休息时间,本来他有回家的打算,因为最近不少人来乡里的果园采摘水果,他便迟了几天才回去。
推开院子的门,进到家中,爸爸不在家,客厅里妈妈在和人聊天,后者背对着他,长头发,白T牛仔裤。她转过头,是陈孝泽午夜梦回才会放任自己想起的那张脸。
“哎呀,回来啦!还以为要再等会呢。”
陈孝泽说是因为在车站遇到了阿智哥,搭车回来的,何梅连说这样的话哪天去好好谢谢人家。
母子俩说完话,陈孝泽把行李放到自己的房间,苏棠拿起一旁的包站起来告别,被何梅拉住。
“怎么就走了?才坐多久,再坐会再坐会。”何梅招呼陈孝泽过来喝绿豆汤,“要不是你落了包回来拿,你们姐弟俩还真不一定碰上,上次见是什么时候?你阿公过寿……不对,那次阿泽没来。”
苏棠说:“好几年了,阿城结婚那次吧。”
“诶,对对对……五六年了要,阿城小孩都上小学了……阿泽刚考上大学那会,还好有你在,叫你照顾他,阿泽,你还记不记那时候在谁家里住了两个月?”
陈孝泽只有点头。
自然放凉的绿豆汤清淡微凉,他坐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继续听苏棠如何礼貌客气地应付他妈妈。
“那时候我们不懂、他也不懂,就想着早点去看看,熟悉熟悉,也有人一起,呐,就刚才送他回来的,我们邻居,比阿泽大三四岁,哪想到刚过去就被骗了……那时候真的麻烦你,你不说,但阿姨知道你肯定不适应,本来你一个女孩子住的好好的嘛,突然多了一个人……"
苏棠说:“不会,我没照顾他什么,他倒是帮我做了很多家务。”
“那应该的,家务他是会做的,住别人家里给人惹麻烦了,家务必须就得他来做。”何梅感慨,一眨眼又过了这么多年,“他饭做得也还可以,棠棠你吃过吗?”
“吃过,挺好吃的。”
“反正他现在回来工作了,以后你要有事就找他,当亲弟弟,别客气,他做事情还是很靠谱的。”
“嗯,好啊。”
“别客气,你看他,从读书到现在,也没怎么变过,我们这么说他,他就在旁边听……这点像她爸,老实,但人太闷了,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看他有没有变?”
苏棠顺着何梅的话看了眼陈孝泽,“还是有点变化的。”
她句句给回应,又是要好的姐妹的女儿,何梅与她越聊越深,同她哀怨陈孝泽傻子一个,以前只想着读书,现在只想着工作,“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斜眼盯着陈孝泽说这句话,陈孝泽当作在挨骂,默不作声。
而何梅提及这,又帮着姐姐何芳劝苏棠还是要找个人家,“我和你妈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这些孩子能有个伴儿一起走下去。”
聊到天都要黑了,陈孝泽喝了两碗绿豆汤,留不住苏棠吃晚饭,何梅便问苏棠:“菜要不要?西红柿、青菜,都有,等会带点回去,或者你要不要到地里自己看看,还要点什么别的?”
“谢谢阿姨,但不用了,我……”
“都是阿姨和叔叔自己种的,很新鲜的!上回你们来,光顾着摘葡萄,都忘记了给你们带点菜回去,那你再坐会?阿姨到后头摘点过来,很快的。”
“阿姨,真不用……”
陈孝泽拦住何梅,“妈,我去吧。”
最后他带着苏棠走在田埂间的小路上。
夏日的黄昏时刻,绿色的麦田活在橙粉色晚霞里,未尽的暑气被晒成了淡紫色的烟雾,在远方萦萦绕绕。
陈孝泽提醒苏棠小心脚下,提醒完,他问她最近怎么样,像一个体面分开的旧情人应该做到的寒暄。
苏棠说:“挺好的,你呢?”
陈孝泽也说:“挺好的。”
走到地里,他挖了几颗生菜,苏棠撑开带来的白色塑料袋。勉强装了三颗,陈孝泽还要再挖,苏棠说够了,陈孝泽闷着脑袋:“再拿点吧。”
他一手提一个袋子,回去的路上,换苏棠走在前面。回到家里,他又去后院摘了黄瓜和西红柿,何梅另外又装好些土货,好几袋子东西,她送苏棠到门口,让陈孝泽帮忙提到车上。
门口的巷子太窄,苏棠的车停在路口的树荫下,还是那辆红车,但被前面的三轮摩托挡住了,所以陈孝泽下午回家时没有看到。
太阳落了,路灯亮了,天边最后一丝余光,不知不觉淡去,显现出月亮的身影,弯弯一枚上弦月,白而亮,风吹来蛙鸣虫啁,空气中有露水的凉意。
东西都搬上了后备箱,苏棠要关尾门,陈孝泽撑着顶部,还在整理后备箱里的东西。苏棠也不急,抱胸站在一边,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陈孝泽把一些大概是露营用的往后备箱里头放,再把装了瓜果蔬菜的袋子一一重新绑过系好、垒在一起,才把尾门关上,“好了。”
“好,谢谢,那我先走了。”苏棠说。
她上了车,过了一会,又下来,“我要倒车,你挡着了。”
陈孝泽站定没动,他与苏棠像晚风中两颗麦子。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与她寒暄,问她:“当时怎么没结婚?”
苏棠像是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他指的什么,因为毕竟也两年前的事情了。她也把这当作一个可以随时聊起的话题,无所谓地说:“又处了一段时间觉得其实不太行,就及时止损了呗。”
“那为什么答应他的求婚?”
“热恋期嘛,如果他拉我直接结婚,我可能也答应了。”
“你会吗?”
“会啊。”
“我不知道原来你想结婚。”
“我并没有想。”
陈孝泽没明白,苏棠笑起来:“结了也可以再离不是吗?”
陈孝泽沉默了好一会,才点头,又问了句:“那我呢?”
“什么?”
“我可以吗?”
可以什么,苏棠张了张嘴,没有顺着他的话这么问一句,她仁慈地没有明知故问。
“苏棠。”陈孝泽清楚地看到苏棠脸上从容的笑僵硬了一瞬,可能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之前他是怎么叫她的,他竟一时有些想不起来,“我们结婚吧。”
是一时的还是日思夜想的念想,陈孝泽不知道,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这不是一个请求。
他是认真的、心意已决的,所以他理应镇定而冷静,但在苏棠的目光下,陈孝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在紧张什么,担心她的拒绝吗?但明明知道她就是会拒绝的。
她看着他,虚与委蛇的神情没了,良久,勾起一边的嘴角,似笑非笑,淡淡地说:“那时候我妈和我说,有个亲戚家的孩子要来我这住几天,男生,大学刚毕业,你知道我说什么吗?”
陈孝泽不知道。
“我说,‘妈,你心真大,你不怕我们两个发生什么’,我妈骂我乱说话,说这是她妹妹的儿子,是我弟弟。”
“……你不是我姐姐。”陈孝泽的手握紧了。
“我当然不是。”
“我们在法律上是可以结婚的。”
蛙声突然大噪,激起陈孝泽内心压抑的想要爆发的委屈。
“我和很多人在法律上都可以结婚。”
青蛙闭上嘴,又不叫了,于是乡野的晚上安静了下来。
陈孝泽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他听懂了苏棠的言外之意。他所谓的委屈其实很可笑,而且就像苏棠说的,结了婚也能离,并没有什么力量能够让一个人永远是你的,即使她爱你,更何况,她并不爱你。
高高的月亮,悬在这片化不开的夜色之上。
陈孝泽向前一步,拉过苏棠的手环在自己的腰上,他让她抱着他,他也抱着她,头埋在她的颈侧。
苏棠没有推开他,过了一会,她问:“首都冷吗?”
陈孝泽点头。
“下雪的时候应该很漂亮吧。”
陈孝泽摇头。
苏棠不禁笑起来:“怎么还哭了?”
陈孝泽抬起头,他没有哭,但眼眶是红的,他的吻落在苏棠的眉间,然后是眼睑,苏棠闭上了眼睛,温热的吻郑重温柔,一寸寸印下痕迹,最后于唇瓣辗转,久旷但依旧熟悉的气息缠绵,一如他从前在床上会做的那样。
“……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陈孝泽一定要苏棠说出理由。
“我已经冲动过一次了。”
“嗯。”
“然后我现在有点后悔。”她说,有些无辜,有些无奈,“我本来只是想和你玩玩,我以为你也只是想和我玩玩。”
“我不是。”陈孝泽说,顿了顿,“你明明也不是。”
苏棠又想起来,她一只手抚上陈孝泽的脸,拇指擦过眼角,抓住了证据的似的,带着点得意:“这回是真哭了吧?”
陈孝泽握住苏棠的那只手,但低下了头。
他强迫自己快速地整理情绪,苏棠把他的脸抬起来,他别过脸,苏棠又把他转回来。陈孝泽只好鼓起勇气去与她对视,看她还能再说出什么残忍的话。
苏棠轻轻地叹了口气。
嘴唇有柔软的触感,陈孝泽怔愣,听见苏棠说:“登记结婚要什么证件,你知道吧?”
她的身后,还是那枚高高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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