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方佳意第一次注意到陈孝泽是在军训的时候,休息时间,大家饶有兴趣地看隔壁班在烈日下继续受训。

几个人齐步走的姿势难看,被教官单拎出来,更烂了,走成了同手同脚,教官看不下去,大声道:“第一排第一个,出列!”

没人应。

教官大怒:“就是你!”

出来一个黑黑的高个子。

“齐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停!”

那男生个子高但不驼背,长手长脚的,随口令走的那几步的确好看,但教官吝啬夸奖,他也一副搞不清楚把他叫出来是为什么的糊涂样。其他人原地休息了,他反倒陪着那几个典型练习。

在背对着教官的方向,那些男生呲牙咧嘴,一半抱怨一半搞怪,惹笑了几个前排的女生。

唯有那个黑大个一脸认真,方佳意看到一颗硕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掉进衣领里,她看着都痒,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他们的教官被班长叫去,临走前赦免了他们,男生们顿时低声哀嚎,那人也只是摘掉帽子擦了把汗,一点儿没有埋怨。

方佳意觉得这个男生挺正经的。

正式上课后,方佳意在公共课再一次看到他,知道了名字和班级。离开了军训的特定环境,在正常的追求趣味的大学生活里,方佳意又觉得这个叫陈孝泽的男生好像太闷了点。

起初她特意坐到了他的后面,结果一节课下来,就听见他在点名的时候喊了声“到”。那是门水课,大家要么睡觉、要么玩手机,陈孝泽居然有在听,方佳意惊呆了,从此敬而远之。

再注意到他就是系里组织爬山秋游的时候了。

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早知道她就直接乘缆车上山了。班长想要帮她找个男生背包减轻下负担时,她内心还有点抗拒,她不想平白无故欠人家情,特别是这些猴子似的男生。

不过陈孝泽,方佳意觉得可以,他应该是个安分的,可走了一路,陈孝泽当真一句话都没和他,背着包像个称职的劳工,方佳意又不高兴了。

想发脾气都没理由,憋屈得很,可看到他独自一个人站在悬崖边望着枫林的背影,方佳意心里的那股无名火瞬间被山风熄灭。

他看起来有些落寞,有些忧郁,奇怪的不应该与他有关的感觉。

她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他浑然不觉,于是她走近他,说:“我给你拍张照吧?”

他转过身,有点困惑,反应过来后犹豫了下,但还是配合地看向镜头。

因为陈孝泽话少沉默,皮肤黑,不经意间又有种认真到无趣的呆板气质,往往会让人忽略掉他其实长得还不错的事实,但框死的照片无关乎性格,没有姿势、微微的表情,但周正立体的五官,让方佳意承认他的确是个帅哥。

可是回归现实,帅哥和她大眼瞪小眼,半晌,才问要不要给她也拍张照片。方佳意有点不好意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过想到这是个机会,她又点了点头,可转念又考虑到他的拍照技术,方佳意最后摇头。

陈孝泽全然读不懂眼色,她说不要他就也没有要表现的意思,方佳意觉得自己心里那股火就要起来,但还能忍,“我们加个好友吧,我把照片发给你。”

方佳意认为她已经把信号暗示得很明显了,台阶都给陈孝泽铺好了,结果加上好友发了照片除了收到一句“谢谢”以外,再无其他。

她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奇耻大辱,这苦她都没处诉去,说起来她都觉得丢脸。

偏偏室友和陈孝泽的室友谈了恋爱,偏偏她男朋友还要请客。

方佳意本来都不想去,但不愿扫兴。细心的室友还是察觉到了端倪,在得到方佳意的同意后,和她男朋友打听了下陈孝泽。

把男朋友的话转述给方佳意后,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室友先开口,与她分析:有些男生的确可能就是比较晚熟,不把话和他说白了,还真就听不懂,没办法,得拱他。

拱了,知情人给他们创造了一个独处的机会,让他们一起先去点菜,结果他莫名其妙把她一个人丢在包厢里,好久才和其他人一起进来,还失魂落魄的。

方佳意确定她和陈孝泽之间完了。

踹走陈孝泽这块石头后,方佳意的世界瞬间宽阔了许多,长得帅还有趣的男生其实还是有的。大二的时候,她和追她追了一个多学期的学长在一起了。

方佳意一开始也没对两人的恋爱给予多么厚重的期望,但一不小心,谈了一年又一年,学长毕业的时候她以为他们要分手了,还提前伤心了一会,结果没想到等到了一个惊喜求婚派对。

虽然很感动很开心,但她人还是清醒的,她都还没毕业,还这么小,不可能答应求婚的。学长也知道,所以最后只是送给她一个戒指,并表达了想要和她继续在一起的愿望。

这当然没问题,方佳意觉得很幸福。喝多了酒,在角落里与同样喝多了的室友闲聊,主要是听刚分手的室友痛骂前男友,骂着骂着她冷静了点下来,客观评价两人分开其实也不全是他的问题。

她说她好羡慕方佳意,说她当初没有在陈孝泽身上吊死真是一个明确的选择。

方佳意也觉得。她早就把陈孝泽这号人物抛到脑后,要不是大家还在一个系,他成绩还很好——读书都要读傻了成绩能不好吗——方佳意一定把他抛得更远。

学长朝她们走来,方佳意和室友立刻噤了声。

至于陈孝泽,方佳意听说他也交了女朋友,不过是外校的,没人见过,他也从来不提及,只是固定每个周末都会消失。听说中间分了一次手,过了一年又和好了。

过了一年还能和好?方佳意暗暗咋舌。

凭方佳意对陈孝泽“浅薄”的了解,她觉得一定是女方受不了陈孝泽才分手的,然后陈孝泽又苦苦把人追回来,他估计是那种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类型,说好听是传统,说难听点是封建。

被他喜欢上的女生真可怜,方佳意由衷地这么觉得,庆幸自己当初及时醒悟。

另一方面,出于基本的人类特性,方佳意好奇过陈孝泽喜欢的女生是什么类型的。首先肯定不是她这款的,那么也许是比较清秀的?比较文静的?

不会真去寻找真相的问题,转眼就忘了,结果没想到,后来有一天方佳意真的见到了陈孝泽的女朋友。

当时学长已经毕业,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他们固定每周末见面。

某个周末,他们在附近商场的电影院看完电影后,到一楼的超市买东西,就是在蔬果区,她看到了推着购物车的陈孝泽。

这看起来有点奇怪,她还没搞懂具体是哪里奇怪,有人往陈孝泽的购物车里放了一袋西红柿。

那是一个女人,对,女人,虽然年轻漂亮,但明显不像学生。方佳意想明白了奇怪的点,陈孝泽住宿舍,来超市买什么菜?还是离学校这么远的超市。

可能这是他姐姐?或者什么亲戚,方佳意想,但突然冒出来一个推着购物车玩的半大小孩,险些撞着人,陈孝泽一把把女人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把行李车从小孩手里强硬夺走,递给赶来的小孩妈妈。

小孩妈妈连连道歉,陈孝泽眉头拧着说没关系。回到那个漂亮姐姐身边,一下子没了刚才的神勇之气,被漂亮姐姐笑着刮了一下脸,陈孝泽愣了愣,露出了惊喜又羞涩的神情。

妈呀……方佳意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了?”学长问。

“没。”方佳意回过神来,但忍不住扯了扯学长,往陈孝泽和漂亮姐姐的方向努了努下巴,现在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没什么亲密举动,“你看那两个人什么关系?”

学长看过去,“那两个人怎么了?”

“哎呀,你就说你这么看,觉得那两个人什么关系嘛,情侣还是朋友还是亲戚?”

“情侣吧。”

方佳意瞪大眼睛:“为什么?”

“怎么了,你认识的人?”

“你先说为什么。”

学长只好分析给她:“那个女生身上的外套应该是那个男生的。”

方佳意一看,还真是。

“现在能告诉我怎么了吗?”

“那个男生是我同学。”

学长明白了,平常道:“姐弟恋嘛。”

方佳意可是被惊讶到了,原来陈孝泽喜欢成熟姐姐的类型啊……他们两个应该是大一就在一起了吧?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方佳意总觉得那个姐姐看起来有点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又出于为人的基本准则,方佳意并没有把这件事和任何人讲。她又去过几次那个超市,也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

室友和男友复合了,其男友欢天喜地再次请客吃饭,电光火石间,方佳意想起来了。

她见过,她的确见过。

包厢门被推开,女人轻轻一眼,扫过她与陈孝泽,一下子就把男生的魂勾走了。

仔细想啊想,她还见过她一次,是大一上学期期末考的时候。

傍晚她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食堂吃饭,天还没彻底黑透,一男一女走在她前面。她认出男生是陈孝泽,女生好像是他班上的,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可能是在问问题吧,那时方佳意尚有余怒,看得心烦,扭头和人流逆了一个方向。

这一转身,才发现不远处的长椅上有一个女人在抽烟,她穿得单薄,冷风微微吹起了她的长发。

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她起身把烟在一旁的垃圾筒灭了,有女老师端着两个纸杯走过来:“来,尝尝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奶茶,尝尝就行,喝多了晚上睡不着,就说让你进去等,外面冷死了。”

女人笑了笑,“还好。”

“那走吧,我请你吃食堂?要不还是出去吃吧。”

“出去吃吧。”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了,方佳意收回视线,也连忙往食堂方向走去。

恍然的方佳意愣了许久,直到室友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发什么呆呢?问你想吃什么。”

“哦,那个,”方佳意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男朋友请我们吃的那家是什么?大一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你想吃烧肉啊?”

“是啊,好久没吃了。”

其他室友附议:“可以啊,我也觉得那家挺好吃的。”

又有人问:“这次我们几个人吃,两个寝室一起吗?”

“是吧,不过陈孝泽不来,他要去找他女朋友。”

“别说,一说起来我就想知道他女朋友到底是谁啊?谈也谈挺久了吧,这么神秘?”

“不知道啊。”

“我知道。”唯一靠近真相方佳意在心里默默道,但她可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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