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那个纪遥又有何分别,甚至她和时璲的感情是建立在欺骗之上,建立在一千两银子之上,她比纪遥还不堪。
他那隐而不发的怒火何尝不是对她的凌迟,畹君坐立难安,觉得在他怀中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时璲察觉到怀中人的扭动,只当她是被那匪徒吓坏了,毕竟她的无妄之灾是因他而起。
从去年五月起,他接到上谕到姑苏剿匪,大半年时间,剿除了近万数太湖水匪。还有一两百个漏网之鱼流窜到金陵一带,每每与之斗智斗勇虽颇费心力,但他自信迟早会把匪徒一网打尽。
这之间唯一的变数就是多了个她。
她总是无辜卷入他们的纷争,尤以今夜最为凶险。
不过好在这些匪徒已尽数伏法,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能威胁到她的安全。
时璲长长吐了口气。
“我要下去。”畹君在他怀里轻声说道。
时璲依言起身,将她放在太师椅上坐着。而他抱臂立在一旁,居高临下地漠然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人。
今夜这场审问到此为止,这三个人往后也不必再发声了。
他余光瞥了眼抱膝坐在椅子上的畹君,招手叫来亲卫,附耳低声吩咐了几句。
畹君不解地仰头望着他,这里已经是他的地盘,干嘛还要悄悄地吩咐手下做事。
时璲交代完,回头对上她那双小鹿般好奇的大眼睛,紧抿的唇角终于微微勾起一弯弧度。
他在畹君身旁半蹲下来,柔声对她道:“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和三娘回去。”
畹君闻言,忙撑着扶手准备站起身,足尖还未落地,他已经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往马车处走去。
时璲留了一个亲卫在此看守那三人,等候援兵的到来;而另一个亲卫则驾车送她们回去。
车厢里并不宽敞,一侧躺着晕厥的时雪莹,时璲坐在另一侧,畹君便只能贴着他坐。
时璲将车厢两侧的纱帘都打了起来,莹然的月光照进来,一垂眸便看到了她前胸衣襟那道浅黑的印子。
他睫羽一闪,别开了眼睛。
马车驶出小巷,时璲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后仰抵着板壁,闭着眼睛想事情。
畹君望着那玉刻般挺拔分明的侧脸线条,是沉默而冷肃的,没有一丝笑意。月光透过车窗投在他的脸上,自眉骨和鼻梁上拉出长长的阴翳。
她不必猜也知道他在烦恼时雪莹的事。
他在那民居就地审了那三个人,应当是要封锁她们被绑架的消息,自然时雪莹和纪遥的事不会声张出去,可遭到家里棒打鸳鸯是必然的。
畹君和时雪莹接触不多,却也知道她性情颇傲,那纪遥定是有其过人之处,才能赢得她的芳心。
她将目光投向时雪莹那苍白的脸庞,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同情。原来不止她的终身受家里的掣肘,侯府千金也不能例外。
“你会拆散他们吗?”她小小声地说道。
“谁?”时璲浓眉一压,却并未睁眼。
“你妹妹。”
“呵。”他自鼻端嗤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谈不上拆散。之前不知道便罢了……明天那姓纪的可以滚出金陵了。”
畹君心里沉了沉,不知是为纪遥还是为她自己。鬼使神差般,她替纪遥说了句话:“万一……万一他是良配呢?”
“良配在哪?”
良配在哪?畹君也说不出来,可就是固执地想证明纪遥未必配不上时雪莹,仿佛是在替她自己争辩一般。
“如果他们是真心相爱呢?”她咬着唇偷偷瞥他一眼。
如果他们是真心相爱,可以突破那些门第之见,坚定地选择她么?
“一个秀才,给时家当赘婿都不够格。”他的声音听起来冷漠又不屑,“姓纪的什么也给不了三娘,还敢招惹她,可见那真心害人,不要也罢。”
畹君郁闷地别开脸。
时璲半睁开眼斜瞥她,见她雪腮微鼓,忍不住伸手揪着她的脸蛋转过来:“你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以后少看些话本戏文。”
畹君心里憋着气,拍开他的手又将头扭了过去。
时璲坐直了身子,搂着她的腰便把人带进怀里。
畹君骤然歪倒在他怀里,忙不迭地扯着他的衣领要坐起来。
时璲修长有力的手臂禁锢着她,让她的挣扎成了徒劳。他近在咫尺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唇角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畹君心里着急,时雪莹还晕在一旁呢,万一醒来看到他们搂抱在一起,她真就百口莫辩了!
她急得脸都红了,又不敢高声说话,只好压着嗓音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你为什么跟三娘说……我不是你的相好?”他忽然问道。
畹君一怔,不自在地别过脸,讷讷道:“实话实说罢了。”
下一瞬他便捏住她的两颊将脸掰回来,乌浓的眼眸定定瞧着她。
银晖月色尽落在畹君的脸上,衬得她的面容皎洁剔透。而他低着头,整张脸隐在虚胧暗色里,将表情连同心绪一起隐在了乌深的阴影中。
可是畹君却在这片幽暗中读出了他的心思。
她长睫微闪,他的脸已经低了下来——
马车猛然一停,外面亲卫的声音响起来:“大人,谢府后门到了。”
这回他的唇离她不到半寸距离。
时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畹君忙趁机将他推开了。
她整了整衣襟,率先探身出了车厢。
那亲卫摆好脚凳,正要伸手扶她,时璲便掀了帘出来,揽住她的腰肢将人带下了马车。
此时刚过戌正时分,远处街上的鼓乐声错落地传过来,天边不时绽起焰火的金光,畹君竟有种重回人间之感。方才车厢里的缱绻恍若梦境,车帘打起的那一刻便瓦解了。
在那方狭窄封闭的空间,她卸下了“谢四娘”的伪装,那是谢畹君和时璲的相处,仿佛一场幻境,他们那么亲密地度过,甚至他差点亲上她。
那个戛然而止的吻,是不是冥冥中注定了,她和他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出了车厢,她的双腿还是有些发软。
时璲刚松开手,她差点一个踉跄。他重新扶住她的肘弯,可畹君却收起手臂躲开了他的搀扶。
她想她今夜是该生气的。
至于气什么,是气她遭受的这场无妄之灾,还是气他在时雪莹之事上的态度?
畹君不知道。
重回人间,她的头脑反而混沌起来。
她绷着脸走在前面,上了石阶,黑漆角门虚虚关着。她正欲叩门,忽然被身后的时璲拉了一把。
他无奈地笑:“你生我气了?”
畹君回头望着他。
他站在紫藤花架下,垂下来的枝叶拂着发顶,令他微微地低着头。那双微挑的眼睛含着一丝笑,里面映出的是她的影子。
平心而论,她知道自己的恼怒是没道理的。
畹君压下心头的郁闷,想了想还是对他说道:“你……你回去以后不要为难你妹妹。”
她鼻尖忽然有点酸,不知为何她非常能共情时雪莹,或许是因为她们的真心都不会有结果的缘故。
时璲微微收了笑:“说她干什么?”
他站得离她近了点。
檐下的红纱灯笼高挂,金红的烛光穿过花架枝叶,在他脸上打下斑驳碎影。随着他的移动那花影也在变幻,明暗交错中更显出不羁的俊朗来。
畹君意识到了他的危险,可明明她才是那个猎人。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仰头望着他道:“那么时二爷想说什么?”
她立在檐下,瓦当的阴影罩住了上半张脸,灯火映照下的半张脸白皙晶莹,秀挺的鼻尖,小巧的下巴,还有中间那一张一合的丹唇。
时璲垂眸望着那柔软的红润,喉结不自主地滚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却是肃然的:“今日之祸都是因我而起,你又救了三娘。于情于理,我都该补偿你。”
说到补偿,畹君总算面色稍霁,微微斜眼乜着他,语气不经意里含了一丝期待:“那你要赔我什么?”
他近前,俯身,低头。
“把我赔给你。”
畹君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五个字,面前便排山倒海地投下一片阴影,他的气息兜头笼罩下来。
秋分的夜风是萧瑟寂凉的,可是她感受不到。因为她的腰侧、脸上、唇齿间,都是热的,灼烧、滚烫,叫嚣着向四肢百骸蔓延。
他在吻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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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满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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