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新学期之始,因疫情耽搁的期末考试如约而至。
对我来说,网课的学习效果并没有线下课那么好,尤其还隔了一个暑假,差不多把学到的都忘了,在这些情况下考试显得格外困难,所以返校之后我基本上都在抱佛脚拼命学习。
三四天的考试紧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刚考完一场就要马不停蹄地复习下一场。不过,在考试期间我还是打了电话问家里的情况,本以为不会有什么事,结果却毫无预兆地来了个晴天霹雳。
这一次不是爸爸,而是妈妈。
八月底爸爸化疗结束出院,妈妈邀请了朋友来家里玩,大家热闹地一起吃饭打麻将,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第二天起来妈妈突然觉得半边脸有些僵硬,浑身疲软无力,右手和右脚也使不上劲。
一开始,爸爸以为妈妈中暑了,出门买了药回来给她吃。妈妈吃过药后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去了家附近的小诊所找认识的医生看了看情况。
医生听了个大概,二话不说立马让妈妈去医院挂神经科检查,他怀疑是脑梗塞,必须立即治疗。
爸爸听后也不敢再耽误,迅速地搀扶着妈妈打车去医院了。检查之后确诊脑梗塞,医生说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赶来医院,但很幸运,拖的时间不算长,所以只需要住院输液打针就能慢慢恢复,要是来得再晚一些的话就危险了,甚至有可能会半身瘫痪。
事后妈妈提起这件事也说,幸好诊所的医生让她赶紧去医院,不然他们都不知道这些现象原来是脑梗,毕竟身边没有人有过相同的经历。妈妈把自己的事说出来也是想让大家都留一个印象,如果以后有类似的情况能有个参考。
我在电话里听到妈妈住院的时候特别担心,听说了假如发现不及时的那些后果更是让人心有余悸,万一妈妈瘫痪了,那我们这个家该怎么办?哪怕是“幸运”的现在,也足够残忍了,妈妈脑梗住院,反而要身患癌症的爸爸照顾她。
我当时真的有一种天塌了的感觉,不知道老天为什么忍心这样对我们,爸爸的病还没好,妈妈又倒下了,这种事电视里都不敢演,现实怎么可以如此残酷无情。
尽管很担心他们,很想请假回去帮爸爸分担压力一起照顾妈妈,但是爸妈都说考试重要,尤其是爸爸格外坚持,说他的病没多严重,化疗完感觉挺好的,说他一个人可以照顾好妈妈。
妈妈一向担心影响我的学习,所以也不让我回家,只是叫我好好复习考试,说我考完试她差不多也出院了。
妈妈说,再糟糕的事也都经历过了,现在只不过是又多了一件而已。
无论发生什么,妈妈现在都能平淡地接受了,哪怕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一样,她一点也不觉得那么多东西压在身上会绝望,相反,她很感恩这一切都不是最坏的结果。
在妈妈住院的这段时间里,爸爸和妈妈的身份发生了转变,之前是妈妈照顾爸爸,现在换成了爸爸坐在妈妈的病床边。
爸爸缠着腰带防止腰后的脓包流脓水,被肿瘤压迫的腿依然疼痛,但他毫不吭声地跛脚奔波在医院,挂号、找医生、取药、买饭……干瘦的身材像一道影子,混在人群中是那么不真切。
有时候我也好奇过,不再以患者的身份出现在医院的爸爸,作为陪护照顾妈妈是什么感受,他是不是也拥有了我们曾经有过的那些想法:担心家人的病情、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甚至会觉得无能为力……
不,我想爸爸的感受会更深更复杂,抛开这些沉重的感受,他大概会比我们多一份力量与希望,从被照顾的人变成照顾别人的人,仿佛燃烧殆尽的蜡烛,烛光微弱摇曳,但还是奋力温暖了周围。
妈妈手脚无力,爸爸喂她吃饭、搀扶她行动,成为她的手和脚,陪着她一起复健。
认识的医生和护士遇到爸爸,忍不住感叹他的厉害,自己生病已经那么痛了,每天还吃着止痛药,这样居然也能攒出精力来照顾别人。
大家都说,除了过于消瘦,一点也看不出来爸爸是生病的人。
妈妈也在爸爸的照顾下慢慢恢复着,积极治疗,认真复健。
本来觉得“天塌了”的我,在他们实际行动的鼓舞下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力量。爸爸妈妈都在努力地继续往前走,我不能沉浸在悲伤里一直站在原地。
我放弃了想要不顾一切直接回家的念头,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回到现实,踏踏实实地继续复习考试,坚守八月的信条:“做此刻能做的事情,永不放弃。”
事实证明,学习是一件努力就有回报的事情,这场难熬的期末考我全部通过了,并且取得了满意的绩点,照常获得了奖学金,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时的我只是不希望再给父母增加负担,因此埋头做着自己能做的事,让他们知道我也在认真生活,让他们知道家里的事没有对我造成负面影响,我们谁也没有拖累谁、麻烦谁。
我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哥哥坚持上班的选择,他并不是不想陪伴他们,而是在努力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哥哥和我身为儿女所感受到的悲伤和无力是相同的,我们一家人都生活在同一片乌云下,没有谁能轻易走出阴霾。
直到开学了我才明白,或许爸妈心底最希望的是不要因为他们的事而影响我们的生活,或许哥哥才是那个考虑得更多的人。
我努力地回到生活的“正轨”,但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相反,我的内心像被封住了一样,不敢快乐也不敢幸福,任何想要扬起笑容的瞬间,悲伤都会争先恐后地咕噜咕噜冒出来。
中秋节我和舍友们出去聚餐了,我们宿舍的感情很好,大家像往常一样聊天说笑,每个人提起的话题都能引起一番讨论,聊得特别开心。
但就在吃完饭回学校的路上,我走在旁边默默听着大家聊天,眼眶忽然湿润了。
在那个瞬间,我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我,大家明明没聊什么,可我的情绪就像迎面吹来的风一样突然袭来了,她们的声音变得遥远,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在欢笑之中,我在朋友们的身边,我久违地感觉到了快乐,可眼泪却莫名流了下来。
我很开心,同时也打从心底里难过。悲伤的底色深得盖过一切,眼泪淹没了笑容,我没由来地哭了。
当我试图理解自己的情绪时,发现挖掘到最深处是愧疚——
我觉得自己的快乐是对父母的“背叛”,他们每天与病魔艰难斗争,深陷在痛苦之中,我怎么可以忘记这些独自幸福呢?
不仅仅是不能笑,好像就连感觉到开心也是不应该的。
这是一种很难解释的感受,却真实地扎根在我心中,无论什么情绪最后都会化为愧疚和悲伤,像是无止境的沼泽,越挣扎越往下陷。
没有人规定我必须悲伤,但我不敢快乐,我不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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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2022年9月11日
我已经很久没有翻开这个上大学后用的日记本了,在家用的是另外一个,隔离结束回到学校才再次打开。这段时间的变化太多太多,我以前绝对不会知道2022年自己被隔离了100多天;我也一定不会知道现在爸爸得了癌症,妈妈得了脑梗;不知道今年流的泪超过了上大学以来的所有泪。
甚至昨天中秋节和舍友们一起出去玩后我也哭了,因为感觉太久没有那么开心了、太久没有跟别人一起好好吃饭了,太久没有体验社交了,我常常会觉得这是我人生里最后一段快乐的时光了,可我真的能快乐起来吗?我真的能快乐地活着吗?在爸爸担心离开我们之际、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在自己也担心爸爸不知道哪一天会离开的时候,我真的很累也很难过。
我们的人生仿佛被塑封住的相册,隔着太多东西,熟悉又陌生,想靠近又害怕,要分离又难过。总是叹气,总是忍不住消极。我的人生,我父母的人生真的还会好起来吗?我们到底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我以前总是会在日记的最后一行写:希望家人与自己一切安好。
这句话,这个习惯坚持了很多年,但自从爸爸生病后我再没写过了,今天我想最后写一次,老天能再帮我们一次吗?让我坚强了一辈子的爸爸少受罪少挨疼,让妈妈赶快好起来,能走路、能做饭,能继续照顾爸爸,能相互陪伴彼此,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今年已经经历太多了,拜托上天再保佑我一次,再保佑我们一次。
愿家人和自己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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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并没有听到我的祈祷,悬在生命之上的倒计时没有暂停,也没有被延长,爸爸照顾妈妈的这些时间成为了他最后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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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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