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我曾在街上酒楼做打杂，跟着后厨的师傅学了几手……”刘辉思绪回到了从前，满脸幸福之感，让沈景一怔。
与原来思念一个人，也是可以如此幸福。
那他从前过得岂不是太无味了？
“……那时候，山里暗了下来，我与她在河边生了火堆，星辰漫天，她肚子饿的咕噜咕噜，我便下水用木杈插了条鱼烤予她吃，”刘辉说着脸红了起来，不过在黑夜之中瞧不出，“她吃完后，就说非我不嫁。”
沈景能想象到那画面，低低地笑了出声。
刘辉转头看去，见沈景低垂着眼，乌黑的睫毛微微扬起，嘴角也勾得厉害，心情愉悦，与他平日不苟言笑的样子截然不同。
沈景变了许多，若换做往日，听到他在军中讲些儿女私情的话，定是要斥责一顿，那时的刘辉哪里能想到有今日。
他又回想起出征那日王妃骑马赶来的那一幕。
二人难舍难分，情真意切。
看样子传闻不假，沈景果然在意他这位王妃。
***
林青青领着丫鬟离开王府的事情，被将军府派人花大价钱给压了下来。
老爷子在榻前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榻上一脸虚弱的老夫人。
自从那日从王府回来，老夫人心口就闷得厉害，渐渐呼吸愈发困难，接连了几日都躺在床榻上，顾倩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几日。
“你啊……”老爷子停住脚步，欲言又止。
见他这个样子，老夫人一把扯下额头温热的湿巾，说话用了几分力气：“你个死老头子，有话就说！”
她这一吼，将屋子里的丫鬟嬷嬷都吓退了下去，生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只剩了顾倩一人留在屋里。
老爷子不耐地环顾了一圈，见人都走干净了，才提高了几分声调：“景儿前脚刚走，后脚你就把他夫人逼走了，你这样如何能让他心安？”
“他对这杨婉儿的态度你不是不知道，你为何如此逼人？”老爷子将压在心底的火，全部发泄了出来，“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听你的摆布，你甘心！”
老夫人微张着口，身上顿时被抽了力气般，一滴泪从褶皱的眼角滑落，她声音颤抖：“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
见老夫人伤心得厉害，顾倩赶紧拍了拍老夫人的后背，忙说：“外祖父不是这个意思。”
她转头对着老爷子道：“外祖父，你误会外祖母了。景哥哥与那杨婉儿已经签了和离书，二人在出征前的那晚已经挑明，那杨婉儿也并未反对。”
顾倩怕老爷子不相信，掏出那和离书给他看。
老爷子接过来，仔细盯着那上头的字，的确是沈景的字迹。
他一时没有想明白，沈景为何要写这个东西。
老爷子一言不发地盯着看了会，顾倩心里忽然不安，她温笑着上前欲取回，却被老爷子给收走。
顾倩的手指一顿，嘴角蓦然僵住。
老爷子轻轻叠起来，放进了自己衣袖中，“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杨婉儿定是被气回了娘家，在外我已经派人传，是亲家公身体抱恙，婉儿尽孝心去了。”
“我已经派人去接婉儿，等她回来，不可再提此事。”
老爷子最后看了老夫人和顾倩一眼，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转身离去。
他一走，老夫人无力倒在榻上，攥着手帕哭喊道：“反了！一切都反了！”
老爷子自从与老夫人成亲，便对她多有顺从。只因为老爷子家世低微，而老夫人是下嫁到他家，他一直感恩戴德，处处以礼相待，早先年过得也算是相敬如宾，后来不知怎么，老夫人越发刁钻任性，旁人对她都不能有忤逆之意。
这些年，老爷子一直隐忍着，但老夫人一再放纵自己，连小辈的幸福也要摧毁。
他实在看不下去。
耳边是老夫人痛苦的哀嚎声，顾倩确却是愣愣地坐在榻边，没有去哄老夫人。
和离书被老爷子拿走了，刚刚他那眼神，是不是已经知道是她在其中捣鬼？
那她在沈家辛苦维持的形象岂不是……
黑山寨。
林青青坐在楠木制得的逍遥椅上，其舒展圆润，有鹿皮垫子的铺在上头，她悠闲自在地望着面前跪地不起的秋水。
秋水换下了衣服，寨子中女人不多，她身材与春花一般，林青青便让春花挑拣件好看的给她。
“奴婢，奴婢……”秋水一连几日都难以接受自己伺候多日的主子，竟然是土匪，而自己即将也要成为土匪。
春花抱着胳膊立在一旁，见秋水没说几句话，眼泪就已经在眼眶子里打转，不禁笑出声。
“好了，”林青青身子往前一倾，脚抵住椅子，逍遥椅稳稳地立着。她抬手擦了擦秋水眼角的泪珠，温声道：“哭什么？跟着老子逍遥又快活。”
她说得豪迈，俨然一个真土匪在秋水面前。想到往后打家劫舍的日子，秋水突然“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些，肩膀抖个不停。
秋水已经知晓林青青真正的名字，她收敛了几分情绪，抬手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裙脚，“我能不去杀人吗？”
她声音呜呜咽咽，可怜兮兮地说了这么句话，
林青青忍住笑意，故意压低眉眼：“不行，今天就带你去打劫。”
秋水眸子缩了下，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崩溃地瘫坐在地上。
泪珠啪啪地往地上砸。
林青青给春花一个眼神，春花上前将她扶起来，“好姑娘，小姐这是骗你的。”
见秋水止住了哭，春花又补上了句：“真是好骗。”
秋水擦了擦眼泪，忽然想起一事，“小姐，你离开了府上，若是王爷知道了怎么办？”
一提到沈景，林青青脸上就没了刚刚的洒脱，她本来就想找个理由一走了之，是那个老婆子自己送了上来，便顺理成章的走了。
林青青低垂着眸子，抬手抚上了右手的那串木珠。
若是他知道了，他会来寻自己吗？
应该会吧。
他会找回他的妻子。
可……她不是。
“知道就知道了，”林青青有些烦闷，“是那个老太婆将我赶走的，所有人都看见了。”
想到那，林青青还有些委屈，自己走和被人赶走，那滋味可不一样。
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道男声：“青青小姐，寨主邀您去大堂一趟。”
“嗯。”林青青应下。
望着林青青那出众的相貌，秋水回想起前几日见到的林一刀，那样的悍匪也会有天仙般的女儿吗？
林青青起身去了大堂，主座上林一刀正在喝着茶，二当家也在。她朝着空座瞥了一眼，那时死去三当家的位子。
她进门向林一刀与二当家问好。
“青青啊，你还没去看望你三叔吧？”二当家脸上带着些伤感，“他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晓，抽空带着贡品，让春花领着你去趟后山。”
“是，二叔。”林青青乖巧应着，眼底尽是冷漠。
林一刀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郎，心中甚是喜悦，他走南闯北了大半辈子，过得都是刀尖山舔雪的日子，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他从前是不敢想的。
自从有了林青青，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她成家，生一个奶娃娃来。
他也过过那含饴弄孙的日子。
“青青你如今回来了，等吴盛回来，便在寨子里成亲吧。”
林青青正要与他说此事，若是未遇到沈景之前，她可能就答应了。毕竟吴盛长得也不差，又有学问，还对她百依百顺。
但……林青青脑海中响起了沈景在她耳边说的话。
“等我。”
那是他情动之时的掏心话，林青青想起沈景那在张俊脸，心就有些发疼。
最终她语气淡然：“等他回来再说吧。”
她总归是要纳夫君的。
春花拿了个竹篮，里头装了些馒头和纸钱，林青青提着裙子跟在后头。
“小姐，现在黑山寨上下都知道是景王杀了三当家的，寨主下了死命令，凡是遇沈景者，皆可杀之。”
树荫葱郁，日光透过枝叶如水波一样照在林青青脸上，她眉头微蹙。
他记得沈景和她说过，三当家不是他杀的，而是突厥人。
至于那三当家何时与突厥人结怨，还尚未可知。
不过此事，沈景算是背了个黑锅。
三当家的坟冢，林一刀修缮得极好，特意让道士寻了个风水宝地，愿他早登极乐。
周围都是些翠竹，望着那大理石筑造的冢，林青青嗤笑了一声。
他也配？
坟冢都是王侯将相才有资格配享的，他是个什么东西。
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算是给了他体面，还花银子废这些功夫。
春花将馒头摆在石碑前，正准备将里头的纸钱拿出来烧掉。
“给我吧。”林青青走进了一步，接过所有的纸钱。
她掂了掂，若是将这下钱给他烧过去，岂不是让他在地下继续逍遥快活？
冷哼一声，林青青捏着那一摞纸钱，将手一扬，纸钱纷纷飘散开，在空中打着旋。
“三叔，”林青青立在飘散的纸钱之中，望着那坟冢，目光冷漠得没有一点感情，“您走好。”
若不是她幸运，恐怕此时待在里头的就是她了。
“您这辈子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到了下头，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纸钱全部落下，林青青踩着纸钱走了几步，继续道，“您别怨沈景，也别怨我，要愿就怨您自个儿。”
“谁叫您没有在我小时候，就将我杀死呢？”林青青笑出了声，声音亮中带冷，“还得谢谢三叔教会了侄女，对待阻碍自己的人，就得无情。”
除去了三当家，接着就是三当家中的那些势力了。
林青青转动了下木手串，目光幽深骇人。
必须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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