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崔疏葎送施玄成,不过施玄成显然比她更熟悉衙门,两三下就把人带出去了。
两人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大门口,崔疏葎扭头就要回去。
施玄成看着穿着绿衣,头发束成一个道髻的身影,忽然出声道:“你别怕,衙门要是为难你,你就差人跟我说。”
这原本也是他的事,崔疏葎分明是被他拖下水的,自己为她出头也是替天行道。
崔疏葎冷笑道:“放心,该找你的我绝不会不找,本来这也是你该做的。”
撂下话后,崔疏葎转身就走,要不是他,自己还能再多养一个月,哪里用在这里夹着尾巴做人,不知之后还有多少夹板气要受,最后弄得里外不是人也未可知。
施玄成这下是真愣住了。
他没想到崔疏葎竟然是个一点亏都不肯吃的烈性子。
不过这样更好,不肯吃亏的人最后吃的亏总要比爱吃亏的人少些。
他欣赏喜怒分明不委屈自己的人。
崔疏葎在外待了半日,回来姜素素还在呼呼大睡,她本来都以为人醒不了了,一到午时,人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道:“三娘,该吃饭了。”
衙门中午管一顿饭,很多干脏活累活的衙役每日就靠这一餐扛着,省下餐费给家里花用。
崔疏葎听崔思道说过,衙门伙食还不错,半旬至少也能打三次牙祭(小肉),乡下许多人家几个月也未必能见一次荤腥。
姜素素馋得直流口水,但也只是羡慕地看着隔壁往食堂走,她扯住要过去的崔疏葎摇头:“我们去不了。里头都是男子,上头让我们出去吃。”
这还是她来的那天,隔壁送水的杂役跑过来说的。
也就是说,人人都去得的地方,她们去不得。
看着周围高高兴兴去干饭的小吏,崔疏葎心中生出了一股不服之气。
都让我来了,凭什么他们能吃,我不能吃?
这简直是欺负人。
可这话连姜素素都懒得说,没有能力的人,每受一下欺负都是白受气。
跟谁愿意同一屋子男人吃饭似的!
这点跟他们争不上,但还有别处可以找回来,崔疏葎问:衙门给你补贴钱了么?”
姜素素这回点头了,道:“一顿午饭三文,一旬休沐四天,就只算二十七日的钱,每月连着月俸一起发。”
三文钱只能买个略带肉味的锅盔,远远比不上衙门的伙食丰盛,最重要的人,那是“自己人”的领地。
崔疏葎默默听着,半天没言语。
姜素素拿手在她眼前晃晃:“怎么了?”
“没事。”崔疏葎摇摇头,心里想的却是,他们最好能马上就把她扫地出门,否则让她留下来,这笔账她总要讨回来。
姜素素来了个把月踩热了地皮,出门就拉着她直奔一家甜水面,叫了两碗面,道:“两碗都多放红糖。”说完,她转头看崔疏葎道:“今日你刚来,本当大家同你一起吃饭,可咱们与别人不同,这碗面我请你吃罢。”
即使穿着相同的衣服吃一样的饭,但一个人有没有钱还是能从言行举止看出来,即使一碗面崔疏葎也不好多占她的,但这份心意可贵,思索片刻后她道:“你当日恐怕也不曾有人请你吃饭,一个人不知要受多少闲气,你的那碗面,我也请了罢。”
姜素素抿嘴道:“我才不吃他们的,我吃你请我的就行了!”
甜水面店十分狭小,人站在里头转身都难,非得一个出去了才能让另一个人进来,自然也没什么能坐的桌椅。
崔疏葎看周围浆洗衣服的妇人都是或站或蹲,捧着面碗看着马路慢慢吃。
她们两个身穿吏衣混在里头都没人多看一眼。
姜素素端着面站在一旁边吃边告诉她:“我总过来吃,她们认得我了,也就不怕了,只是还不敢搭话。”
崔疏葎也学着姜素素一起站着吃。
这是很新奇的体验,她此生投胎直落福窝,长到这年岁,不说要风得风,可手上也没短过钱花。
这面卖得便宜,五文一碗,佐料找的也都是替代品,但吃起来仍然是甜辣口,要是不叫甜水面,那还是挺好吃的。
要是往常,崔疏葎肯定就不吃了,可转念一想,上一世的“她”就常常一个人站在便利店吃泡面,那场面光想一下就孤寂得人心慌。
此时这里有这么多人在,又算得了什么呢?
崔大姐跟学里先生们出来看戏,走到这一眼就看到崔疏葎混在灰扑扑的人群中,跟逃荒似的,她瞠目结舌,恨不得冲过来抢掉她的碗。
一个高挑的娘子拉着她催:“万岁,快走罢,再迟戏要开场了。”崔大姐摆手道:“我不去了,你们去看。”
一群人瞧她柳眉倒竖,怕她在大街上羊癫疯发作,也不再等她,都手挽手走了。
崔疏葎刚吃完,就看到对面走来一位丰盈丽人,眉宇间与自己有三分相似。
“大姐,你怎么在这?”崔疏葎讶然。
“你还好意思问我,我还没审你呢!你在这干什么?”崔万岁道。
姜素素奇怪地看她:“来面店当然是吃面阿?”
崔疏葎笑喷,她现在是真觉得姜素素不是心机生而是天然呆了。
崔万岁看到还有一个人,立马换上和善的笑容,温声细语地问:“那你们午饭怎么在这儿吃?”
她是知道几个妹妹懒散了些,也不至于第一日点卯就往外溜罢?这可不是在家闹着玩,被抓回去不得挨杀威棒?
崔疏葎看出大姐担忧,好笑道:“瞎想什么呢,我们是奉命觅食。”
按她的性格是不会把前因后果告诉大姐的,但架不住有一个自来熟的姜素素,吃完了面一抹嘴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话抖干净了。
崔大姐听得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崔疏葎看出不对劲,又问她:“女学和衙门南辕北撤,怎么会过来?”
“人人都有难做的工。”崔万岁叹气,比起女吏,她的日子是要好过一些。
可这种好日子是看不到头的,没有女孩子能够科举做官,那学来学去学的都是绣花枕头。
这是真绣花,崔万岁把两双手伸出来给她看,十个指头有八个都是红的。
崔疏葎有点心疼了,这个大姐自幼体弱多病,僧道都说她是命太好了恐怕活不长,所以家里才给她取名叫万岁,在家素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袜子也没做过一只,吃过最大的苦头就是教学生。
崔万岁不怕辛苦,只怕白辛苦,把手收回来,道:“今日我还想鼓励大家可以做吏,让她们多学几年,结果还没开口,毛六娘便在堂上说她教完这一堂就要回家成亲了。”
毛六娘是崔万岁同窗,两人也是唯一被女先生指定传承衣钵的弟子,在崔万岁眼里,毛六娘罪当论斩。
奈何毛六娘有备而来,她怕学里传出去有害自己名声让夫家不喜,竟花了大价钱请她们去看戏。
崔万岁心中有气,本就不想受此恩惠,半路遇见妹妹,那更是说破天也不会去了。
崔万岁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枉费恩师教她这么费心。”
崔疏葎看大姐气得像个河豚,赶紧又点了碗甜水面递给她。
崔万岁面一入口,顿时眼泛泪花,又感慨毛六娘不如两个小娘子意志坚定,她拍着姜素素和崔疏葎的肩说好,还小声问:“要不要请她吃一顿饭阿?”
崔疏葎悄悄把大姐拉到一边道:“姜二娘这么节俭,反而不好说要请客了,出于极境之地的人,不能随便对他们伸出援手。要等别人先开口请你帮忙,否则就不是帮人是结仇了。”
崔万岁点点头,倒是没再说什么,陪着二人一口一口把面吃尽了。
一时饭毕,崔疏葎看大姐一个人,有些不放心,道:“你怎么办?”
崔万岁:“我也看戏去,我自己花钱买高兴,同窗都在那不怕事,散场了我来接你!”
两人这么说好,下衙后果然是在附近同人逛街的崔万岁来接的崔疏葎。
崔思道是有事干的人,有事干的人回家都晚,无法与干饭都吃不上的崔疏葎一起回家。
路上崔疏葎忽然想起四姐那日缠着要出门,道:“我要去杂货铺给四姐挑几个土偶儿顽。”
崔万岁对外头更熟,两拐三拐就带着她去了一间很大的“万宝杂货铺”。
这里什么都卖,土偶儿也多,分为好几等。
最低等的是纯泥巴做的,朴素得像土地爷爷土地奶奶,也不知花落谁家,白得这十二个野神。
高一等的是泥巴上涂了颜色,这样就有活力多了。再往上还有陶的瓷的,五光十色,贵气逼人,瓷的里头还分是不是舶来品套娃的。
崔万岁伸手就去摸那个套娃。
“你敢买这个,四姐一看就要哭着喊祸事来了。”崔疏葎阻止她:“你还嫌她挨的打不够多!”
四姐是挺爱摔东西的,崔万岁登时笑倒。
崔疏葎答应要给四姐送一套十二生肖,最后选了一套涂着彩漆的泥巴,摔着玩也不碍事了。
饶是这样,这东西也不便宜,十二个要在一百文,崔疏葎月钱只有二两。
这可是堆泥巴!可能贵在工费罢,崔疏葎这么安慰自己。
崔万岁伤了手也在一边挑挑拣拣看药膏,家里有归有,可还是自己挑的用起来更有滋味,买多了还可以分给学里的女孩子用,有些清贫人家只是送女儿来学样本事回去补贴家用,女儿的手怎么样是不会管的,更别说笔墨,用到脏得看不出原样,要重买了,也就是女儿退学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崔万岁又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了笔墨纸砚。
崔疏葎看大姐这样,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便一个人抱着娃娃在店里闲逛。
结果又遇见了施玄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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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甜水面与土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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