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Action,沉默的教堂内,唱诗班的女孩们敛下俏皮的微笑,相互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开始唱《圣母颂》。
摄像机行走在轨道。
色彩斑斓的镜头里,虚幻的大光圈模糊了背景,只给特定几个人——电影的主要角色、涉案的主要人物——打出特写。
每个角色手上一道颜色不一的丝带;七个人,腕上的丝带正好是彩虹的七种颜色。
头发花白的教母,满面慈祥的神父。
一对年轻的配角夫妻。妻子身边,是另一个蓄着利落短发的年轻女子。
镜头扫过双目低垂的男主角,最后定格在女主角姜近身上。
姜近脊梁挺拔地坐在座中,双眼圆睁。
神像下睁着双眼大概是亵渎的。可那双清透的眼中所展示的向往,足以让任何垂爱世人的神偏心,再容忍这微不足道的小小错误。
静默的圣母玛丽亚神像,教堂幻彩的花窗、明丽的穹顶壁画,以及唱诗班优美又清越的歌声。
静谧又美好。
可当这些景色落去姜近眼底,却成了熊熊燃起的火焰,明灭,尖锐。
诉说着虔诚和傲慢,死烬与新生——
冬日的教堂,电影《无色彩虹》正式开拍。
*
第一阶段的拍摄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这一阶段,女主角的戏份与另外几个配角的戏份交叉拍摄,被分为A组和B组,由总导与副导各自领着演员与拍摄组的工作人员,在不同的影棚中进行拍摄。
作为总导,钟情自然把A组周思游和郑涑盯得最紧,至于另一组,她浏览全篇,却不至于现场盯梢。
两组并行的后果就是拍摄水平参差不齐。
最初几天,钟情没少对着镜头皱眉。
她鲜少发火,可皱着眉时,全影棚像是结了冰,没人敢吭声。
——作为全剧组唯一没被小钟导喊过NG的演员,周思游的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她坐在影棚里,翘着二郎腿,洁白的校服外随意披一件黑色皮草大衣。
便与戏里的姜近,实在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前几天的拍摄主要是姜近的学生时代。
一身校服,洗到发白的板鞋,眼角与细碎的额发里隐秘的伤痕。学生时代的姜近一身沉沉死气,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低垂着眼,谨小慎微。
可惜所谓的校园霸凌,大抵更像一场围猎。
傲慢的霸凌者自诩猎手,将无处控诉的穷学生当作猎物。之间既是天敌,那么猎手便不会因为猎物的低眉顺眼、逆来顺受,而心生怜悯,多几分宽容。
下位者的眼泪是勋章与兴奋剂,而下位者的哀嚎——是猎手心里,最美妙的声音。
*
“思游姐演得真好啊。”
A组又是一条过。摄像机后,围观的季明欣小声感慨,“戏里戏外,小白花和霸王花切换自如,哈哈哈。”
周思游白她一眼,“姜近怎么会是小白花?”
季明欣“嘎?”了声。“那是什么?”
季明欣话音落下,周思游眼尖地瞥见摄像组里钟情得闲,随即抿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钟情导演——”周思游语气咋咋呼呼,像是在告状,“又有一个不理解角色本性的,这人后期还要审我呢。小钟导,你怎么选的角色?”
季明欣一把拉住周思游,吓得要死,“你做乜嘢!”
抬眼对上钟情视线,季明欣想掐死周思游的心都有了。
只听钟情开口,“我的失职。”
这话分明是顺着周思游那句玩笑话讲的,语气平平,面上隐约笑意。
也不等周思游或季明欣再耍宝,钟情向她们扬起下巴,视线盯紧周思游,“晚上还有最重要的一场校园戏,加油。”
说完人便走了。
留季明欣在原地瞪着眼,又看向周思游:“思游姐,小钟导对你好好哦。”她顿了顿,再轻声说,“好叭,老师对好学生总是宽容一点儿的。”
周思游不置可否。
季明欣又问:“所以,思游姐,姜近的人物内核究竟是什么?”
“姜近嘛……”周思游仰起脸,笑着答,“‘世界以痛问吻我,我就扇其巴掌’,就是你在卡片里说的那样,‘反抗’啊。”
*
钟情口中重要的校园夜戏,是一场架在天台的戏份。
开拍的前一刻钟,天空忽而飘了点儿小雨,淅淅沥沥的,不影响拍摄,却更加深了凄苦的氛围。
钟情没有因此喊停。
天台上,戏里,霸凌加害者五六个人,有女有男,姜近站在其中,乌黑的脑后是被随意剪坏的头发。
姜近的发尾,有被明火灼烧的痕迹。
一个绿毛女孩笑盈盈靠近,手里一只生锈的剪子。
刀刃最终停在姜近前额的位置。
绿毛对姜近说:“小近,如果害怕,一定要求饶哦。我一定会放你一马的。”
边说着,她的眼里凝起些许委屈,就好像她才是楚楚可怜地承受霸凌的受害者。
刀刃近在眼前。
放她一马?怎么可能?
如果真会网开一面,前几个遭受霸凌的学生就不会致伤致残、被迫休学了。
——或许反抗会遭致更严重的暴力,可对有些人而言,不反抗是不可能的。
比如姜近。
于是细雨紊乱的天台上,被围猎的女生机械地抬起眼睛。
只见她极快地伸出手,向着张扬的剪刀狠捉,另一只手则径直上扬,爪子似的箍紧绿毛的前额。
绿毛受到袭击,下意识收紧手中的剪刀,在姜近的掌心和手腕留下鲜血淋漓的痕迹。可姜近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抬脚踢在对方膝盖骨,紧捉额发的手更加用力。
“啪嗒”一下,剪刀脱手,落在细雨飞溅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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