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
凌晨的机场依旧灯火通明,公交地铁早就不在运营时间,等队的出租车长长见不到尽头。
周思游心急,索性机场租车,挑了辆顺眼的,一路飞驰在高架。
待她到达疗养院,正是夜深人静时。
廊外惺忪的雪还未化开,缀在枝头,映照月色。
周思游如愿在病房窗边见到独坐的钟宇柔。
岁月花白了她的头发,在她的眼角留下深深浅浅的皱纹,曾经灵动的眼睛变得好呆滞。
却依旧温柔。
这些年钟宇柔逐渐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钟阿姨的世界里有什么呢?周思游不知道。但愿是美梦,她想。
周思游站在窗边,犹疑一瞬,才静静弓了身子,屈膝半跪,把头枕在钟宇柔的膝盖上。
钟宇柔依旧没有动静,一双眼平静地注视窗外漆黑夜色。
“……阿姨。”
周思游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在片场,又想到……以前的事情了。”
“片场里,有个得了眩晕症的男演员,犯病的时候真的没有一点儿生机,就好像、就好像真的死了一样,”她慢慢地说,“他直挺挺倒在我跟前,一动不动。”
“他的助理很快就来解围,可我看着他的样子……脑海中不由自主想到,当年那个人死在面前的样子。仿佛我站在片场,再一次闻到那些血腥的味道,看着鲜血漫延在瓷砖,一点一点,渗进鞋底,渗进衣袖。”
周思游说着,尽力克制颤抖,眼眶却些许泛红。
“钟阿姨,我以为我早就……忘记了。原来、原来我还是好害怕。”
钟宇柔没有说话。
窗外寂静如默剧,细小的雪籽被风吹落,散在空中,簌簌作响。
“阿姨,钟情来看你了吗?”周思游又问。
毫无意外,无人作答。
周思游于是抬起眼,微不可察地叹了气。“她现在可风光了,名师高徒,清流导演,国际新星——人人都想巴结呢。”说这话时,她语气里带些与有荣焉,又仿似赌气,“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她一个角色。”
周思游声音又小下去,“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得体,冷静,做事有条不紊。钟阿姨……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念她。”
“可她好像并不想提从前的事情。”
说到这里,周思游又委屈起来。“没想到她也是那样的人,有钱了、出名了、不理旧朋友了……”
——便是此刻,周思游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淡淡的笑。
极其微弱,好似错觉。
周思游愣愣地抬起眼,眼底还有泪光闪烁。
钟宇柔宽厚的手掌,轻轻抚在她的发顶,一下又一下。
即便钟宇柔此刻神色依旧漠然,周思游却仍是满面清泪。“宇柔阿姨……”
她一直觉得,“宇柔”两个字有一种奇妙的力量。
宇宙一样宽广辽阔,却依旧温柔。
就像钟宇柔给她的感觉。
半分钟后,周思游拭尽眼泪,重新站起身。
她透过病房的玻璃窗,亦向着夜色恹恹一望。
漆黑的玻璃窗,倒映出房间里,床头柜上,一束明净又绚烂的花。
*
或许从前的事情,周思游从未忘怀。
她年少时,别墅里发生的一切事情——有关谈厌、有关谈厌的相好们——都是她无法逃离的噩梦。
喜怒无常的母亲摔死她的小猫,在她逃离后,又柔下目光,乞求她回来。
不久之后,母亲带回来最后一个相好,让周思游叫他叔叔。
周思游当然不会理睬。
那时的周思游不过十六岁,还要上课,要备考,能做的事情有限,唯一的反抗,只是独处时,安安静静锁上门,把那两个人隔绝在自己的空间以外。
可惜谈厌那令人窒息的控制欲,驱使着她四处配来钥匙,“不准锁门,”她冷着脸打开周思游的房门,“这个家里,不准锁门。”
谈厌说这话时,那个男人便站在她身后,油腻的脸上堆笑。
被移动的毛巾?怪异的脚步声?门缝里偷窥的眼睛?
男人做得远比这些更恶心。
他偷走少女晾晒的衣物,翻她卧室的垃圾桶。
甚至那日——一个燥热的夏天——雾气弥漫的浴室。
周思游抱膝坐在灌满水的浴缸里,却听见几米外,门锁被谁开启。
钟阿姨和钟情不会这样乱开锁的,谈厌今天不在家——那会是谁?
周思游刹时心下忐忑,慌了眼,下意识半攀在浴缸边,又攥紧金属的淋浴喷头。
下一瞬,一张男人的脸正对着她的面,出现在花白雾气中。
“周佳念,佳念……”
他叫着她的名字。
“滚……”周思游立刻反应过来,紧紧握着淋浴头,砸向男人头颅,“滚!!!”
男人的额角开始流血,却不怒反笑。“佳念,别怕,别怕哦……我不会做什么……我只是想看一看你……”
周思游不记得自己砸了对方多少次,却永远记得对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也记得,片刻后,钟宇柔闻声冲进浴室,一把捉住男人肩背。
钟宇柔比男人矮了足足两个脑袋,却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无尽的力量,用手里的袖套紧紧缠住男人的脖颈,将人掀翻在地。
男人反抗,攥起拳头,怒骂踢打。钟宇柔便捉着他的脑袋,砸向浴室光洁的瓷砖。
嘭、嘭!嘭!嘭!
周思游眼睁睁看着鲜血漫延,淋在钟宇柔的鞋上、衣上、身上、面上。
不过几瞬息,男人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周思游只觉得面前都是雪白的雾,交织了淋漓的血。
好刺眼。
她从浴缸里挣扎着站起,带起一片哗啦啦的水声。
脱离温水浸入空气的那一刻,周思游不住地感到寒冷。
分明是盛夏,空气却好像结了冰。才让她曲背蜷缩,混乱地战栗。
是钟情惨白了面色,闯进浴室,抱紧湿漉漉的她,颤抖地捂住她的眼睛,“别看,小年糕,别看……”
于是周思游的眼前只剩下漆黑。
——她却在这漆黑里,望进一片血红的景。似有泪水,又好像鲜血,滚烫,带着血腥味。
而身前,钟情分明也在发抖,但开口仍是安慰,“不要怕,不要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钟情……”
周思游本想叫她的,可开了口,才发现已经捉不住自己的声音了。
思绪和嗓音都成了荒芜干哑的沙漠,轻飘飘地死,沉甸甸地生。
钟宇柔颓然瘫坐在地上。
钟情看向她,“妈妈,我们……该怎么办?”
钟宇柔也双眼茫然。
该怎么办?杀人偿命,又能怎么办?
只听,一道开门声打断浴室里的死寂与僵持。
“——我报警了。”
谈厌站在门外,望向屋内血泊,眼底却没有一丝慌乱。冷静至极,竟成了冷血。
“现在,说吧,”谈厌将手机熄屏,望向另外三人,“你们需要我提供,什么样的证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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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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