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这位窦准……年纪是大了些,但他这一身,也委实太狼狈了,衣衫浆白发黄不说,好几处还沾有污秽,隐隐恶臭泛来。

闫风识知道太医署油水不丰,不过做几身得体衣袍的钱应还是有的,且世人皆重外表,身为臣子,每日出入宫廷,这般……也不知如何混到今日。

窦准抹完雨汗,见闫风识盯着他衣角看,不觉尴尬笑道:“闫少卿勿怪我仪容不整,说起这由来才真叫人可怜可叹……”

大雨潺潺,四野迷蒙,本也诸事不便。闫风识面色静朗,望着远处灰沉沉的天幕,听窦准絮絮诉说。

“……我赶到那儿时,几个乞儿早已气绝休毙,可怜那些孩童,个个瘦骨伶仃,衣衫褴褛,不过饿昏了捡了条死狗,囫囵吃了餐荤腥,哪知却因此横死。”

闫风识沉了沉眉,檐外雨雾涟涟,他的眸眼像渡上一层水,泛着冷寒:“那些乞儿现在何处?”

“我离开前尹仆射正命令仆役将他们拉至城外乱坟岭,想来是准备随意埋了罢。可怜人竟不如畜生,听说那狗是尹府家眷的爱宠,还要为它立碑设冢呐……”

闫风识听出来疑问:“狗也中毒了?”

窦准点头:“那些乞儿我检查过,没有致命外伤,应该是吃了狗肉后中毒,不过这毒罕见,表面上没有任何症状……我一时也判定不好。只有一事,除了狗与乞儿,尹府中上下都没事,周围也未听说有中毒之事,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闫风识眼皮微跳。又是没有症状……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雨落如决堤,眼下倒是云销雨霁,只有空气中仍残存着腾腾水汽,压得人胸口发沉发闷。

他忽而又道:“若没记错,尹仆射的府宅位于龟山西角,附近住的人不多吧。”

窦准不知他为何提及此,想了想道:“闫少卿怕是少去龟山,龟山之地没有乌衣巷权贵雍容,却胜在广阔明媚,山东侧秀致,有谢氏宁园,庾氏小筑,另有名士别苑,而山西侧风景差些,倒也不是人迹罕至,除了尹仆射的府邸,城内不少官宦都在西侧筑屋……”

闫风识眉头一压:“卢氏别苑我前几日去过,那里出了命案。”

窦准“啊”了声,随后似想起什么,道:“难怪尹府里人人说晦气,他家眷方从卢氏别苑回来,听说是卢夫人的姊妹,本想多住几天,发生了命案才不得不归家……”

窦准没看闫风识的表情,只听不远处有人唤他:“窦太医,陛下急召。”

窦准眯了眯眼,见是个灰衣內官,忙道:“定是陛下头疾又犯了,还请中使稍等,容我换下衣裳。”

少顷,窦准出,与闫风识作别,跟着内官往前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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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轮当午,金陵酷热若熔炉,田里的庄稼户都躲在树荫下避暑,唯恐被热浪灼伤了去。淮水两旁,绿柳萎蔫,细弱的枝条无精打采地垂下来,看得人也犯困。

采薇打了个哈欠,见女郎双目炯炯地盯着外面,不由探头望去。

空荡荡的街道,半个人影也无。这里是花街,不到天黑,等闲见不到人,若不是街角还有个食肆,怕是连找个板凳坐下的地方也没有。

“女郎,你看了这么久,到底在看……”

萧娇扭头,手抵在唇瓣,冲她“嘘”了声。

采薇悻悻闭嘴。

又不知过了多久,萧娇忽然一动。却见远处巷口,一个素衫人影徐徐行来。那人不着粉黛,面容清秀,肤色呈蜜糖色,头上还插着一只断了一半的发钗。走到半途,路过一家残破小院,进去水井旁拉了一桶水,放到屋旁蓄水杠里后,才复继续前行。

萧娇喃喃:“这女子……”

店家娘子哟吼一声:“你们看她呀,她是玉肌阁的酒伶女,名唤青汀,去岁冬月才来的,人热心,还帮我搬过鲜货,那家住着个老婆子,无儿无女,她就经常给她家添水送食……”

采薇“哦哦”几声,又问:“酒伶女,看她模样……”

店家娘子又笑:“她不是本地人,据说是从南海郡来的,南海郡什么地方哟,最白的母猪送去都能晒黑哩。”

采薇没去过南海郡,只听说那里是犯人流放之地,很是贫瘠荒凉,她张着圆眼,还在听店家娘子胡侃,余光瞥见萧娇已经起身走出店外,她“呀”了声,忙跟着上前。

马车喝道离去。

采薇端上茶饮,萧娇小口轻抿,神思微凝。

“女郎,昨日您在玉肌阁内可是遇到麻烦……是那个叫青汀的酒伶女?”

采薇原本诧异,为何女郎拿到密信就一言不发要去玉肌阁,也不带上她,果然是有缘由,她先前以为是因谢三郎,眼下瞧着,却不像……

密信没有拆开,采薇自然不知里面的字条,萧娇也不欲对旁人提起。

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青汀,蜻蜓……写字条的人果然就是那个酒伶女。但她不解的是,一个酒伶女,为何会给她写那样一张字条……按她的年纪,阿娘离开金陵时,她也才是孩童,为何会信誓旦旦说知道阿娘的死因?

车外忽传来一声吆喝:“娘子郎君,买些果子吧,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还新鲜着哩……”

萧娇掀起车帘,是一个童子在叫卖。她盯了几眼,忽道:“大油坊巷那边好久都没消息了,阿牤那几个,最近还好吗?”

采薇摇头:“自从领头几个关进大牢后,就没有听说过那边的消息了,想来是怕给女郎您再招黑罢……”

萧娇蹙眉。

大油坊巷靠近城门,是金陵有名的杂货街。那里不单有最全的商货,还有很多游街闲逛的散人。这些人大多是流民,无父无母,年岁最大不过十一二,没几个商户肯正经要,于是整天东西家打零工。萧娇有次出行,恰好路过大油坊巷,车却突然卡进泥坑里,又没带侍从,多亏几个流民童子帮忙,才顺利将马车拉出。自此后,萧娇便让府里多关照这些童子,一些不费力气的外务杂事,也给他们做。这些童子倒很义气,坚持不多拿一分,更唤萧娇做他们的头头。

后来,大约是听说萧娇在宫宴上和人起了争执,又受了训诫,一时气愤,便想着给她出气,就有了装鬼恫吓庾氏女一事……如今那几个大的被抓入狱,大油坊巷其余几个年小的也不知怎样了……

不如过去看看。

萧娇对车夫道了声去大油坊巷,车夫一甩鞭,马车拐了个弯,朝另一条巷子得得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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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大理寺,闫风识才知晓今儿个大半天,陆霁都没来。往日他是有事没事都往大理寺跑,恨不得长住于此,而眼下莎阶空空,署庭萧萧,少了他在耳旁闲言打诨,倒显得格外静穆。

许是昨日酒喝多了,还未起罢。

闫风识回到讼棘堂,先将手中书卷放到案上,而后叫来一旁署役,吩咐几句,正欲出门,便见怀墨兜着个水囊,从廊庑下小步跑来,走到近旁,歇了口气,碎声道:“郎,郎君,早上你出门急,忘记,忘记带……”

一旁寺丞打趣道:“你这小侍服侍倒称职,寒来暑往都不忘这水囊,也不知里面装了啥,倒叫你如此宝贝。”

怀墨贯会扮乖作巧,和大理寺诸人也颇为熟稔,知道寺丞们这是查案子查出的毛病,又见自家郎君眉眼淡淡无甚表情,不禁扯开了嘴,笑道:“不过是一些补药,寺丞大人也想来点?”

闫风识先天不足,金陵中大多数人都知道,寺丞们听罢摆摆手,不再继续探究。

几人出了大理寺,一路西行,怀墨疑道:“郎君,不回府?”

一旁余大喝了声:“我们要去城郊乱坟岭,你这侍童,也要跟去?”

“乱……乱坟岭?!”怀墨吓了个激灵:“可是,郞,郎君,方才听丹安坊那边传话,说是表女郎的服侍女婢今晨偷摸着出门被门房管事给拿住了,又从包裹里翻出了数个金钗玉镯,俱是表女郎生前穿戴过的,姑夫人为此气得昏过去了,如今只有女郎在那边处置着……”

闫风识面色有些不好:“为何不早说。”

怀墨讪讪:“……您还要去乱坟岭吗?”

闫风识转身交代了署役几句,便折身向另一侧走,走了几步见怀墨还站在原地,冷声道:“怎么,你要跟去乱坟岭?”

怀墨立马狗腿地跑过来:“郎君,我们这是去丹安坊?”

林风识“嗯”了一声,沉下眉眼,不再说话。

怀墨内心有些怵,但相比乱坟岭,丹安坊虽然闹鬼,但多少还是有人气的。两人一路急行,没过多久,便来到丹安坊闫宅。

白日里看,倒少了几许鬼魅幽森,只是白幡冷凄凄挂在门楣上头,到底不是明媚之貌。闫风识心头压着事,一路不停,过了游廊,远远便听到后院有女子凄惨的哭声。他拧了下眉头,循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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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白鹭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