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舟湖上,与友相伴是风雅,但像过街鼠一样躲躲藏藏,却毫无雅兴可言。
闫风识在萧娇的指引下,的确在水畔的芦苇荡里找到一条小船,为防止和熟人碰上,他不敢明晃晃地划出去,只挑芦苇荡的外围行驶。
小舟拨开芦苇,白花花的芦絮随风飘飞,荡到极远的湖面上,远处的琵琶湖,萧管悠扬,笑语琳琅。
萧娇撇撇嘴,忽然眼睛一亮,道:“那边,快划过去。”
闫风识循声望去,水草丛里,几朵新莲冒出头来。他眸光微动,忽而想起,今日宁园赏荷的重头戏,乃是游园簪花。
小船划到近旁,萧娇眼尖手快,将一朵开得最盛的黄绿莲花拦腰折断,捧到面前:“你看,这是金陵凝萃,没想到这里也会长。”
闫风识低头。黄绿花瓣层层叠叠,香蕊吐露,幽香扑鼻,他不识鲜花品种,但也看得出,眼前的莲花,乃是花中翘楚。
萧娇对花痴笑,闫风识目光凝在她面上,只蹙了蹙眉。
隔了半晌,萧娇似有所感,忽抬头,见闫风识面色沉肃,只盯着花瞧,不觉抱紧了手中莲花,努努嘴:“这是我先看到的,你若想要,自个儿摘去,喏,那儿还有一朵……”
她伸手比划,绿油油的水草丛里,躺了一朵粉白莲花,在一堆青绿冒油的颜色里,分外可怜。
萧娇用力一掰,却没有扯断,她定睛一看,原来水草里头,还藏了只绿眼老鳖,那老鳖仿佛知道有人要摘花,只叼着莲茎不松嘴。萧娇“咦”了声,一旁忽伸来一只手,拽着花茎使劲一拔,连根带鳖,一并扯到船上。
绿眼老鳖一上船,立马将头缩进壳里,萧娇看了几眼,不觉哈哈大笑,指着老鳖道:“闫少卿,恭喜,这老鳖少说也有数十斤,乃是滋补圣品,且和你有缘,你带回去,不论清炖红烧,都是一出美味……”
闫风识灰眸清冷,在烈阳光下,也泛不出温度,他看了眼绿壳老鳖,听着耳旁泠泠笑声,心中只琢磨出一句:千年王八万年龟,都是憋的,祸害遗千年,才是心大无忌。要不然,面前的女子为何能一而再三逢凶化吉?
顿了顿,他忽而开口:“郡主的玉镯已核查完毕,不日就可送回。关于这只玉镯,尚还有些疑问,不知郡主可否解惑?”
提到吉宇玉镯,萧娇立马敛了笑意,她瞪圆了眼,语带戒备:“你……想问什么?”
闫风识松了船桨,船悠悠滑进藕花深处,荷叶若盖,擎出一片清凉,他的眸光溶进阴影里,像万年不破的冰。
“除了这次外,玉镯之前可是日日戴于郡主手上?”
“当然。”萧娇扬起眉,不明白他为何作此疑问,“玉镯是阿娘留给我的,除非必须,我定然每天都会戴上。”
闫风识灰眸微动:“也就是说,玉镯也有不在郡主身边的时候?”
萧娇一怔,反问道:“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闫风识声音低而明晰:“那只玉镯被人动过手脚,凤眼处的墨玉珠是后来用黏胶粘合,所以那次才会一碰就掉。”
水面清圆,风荷俏举,闫风识将目光从红白莲花挪到萧娇面上,带着几分冷寒:“你身边的人……”
萧娇拧起眉头,抿了抿唇,忽听岸上传来一道低呼:“女郎!”
她扭头望去,水石清华,湖边翠柳里,露出一张焦急面孔,不是采薇又是谁?
此处已靠近岸边,方一上岸,采薇忙扶着萧娇,上下打量一番,眼中惊恐更甚:“女郎,你的裙衫,还有腿脚……”她望着后面上岸的闫风识,惊恐中又带着疑惑。
萧娇附耳低语,采薇的疑惑再次转为惊诧。
“还有如此……”
闫风识站在岸边垂柳下,一手举花,一手拿鳖,眼眸淡淡,也不知想什么。
萧娇忽回头,眼眸粲然:“闫少卿,你的提醒我已收到,三日后,我会亲去大理寺取回玉镯。”
闫风识抬起眼皮,灰眸里古井无波,对着萧娇,只微微颔首。
缃色莲裙,在荷风里微晃,氤氲荷香里,女郎俏影远去,浑似没有烦忧。闫风识在树下站了半晌,才循着石板路返回。
行至荷园口,迎面遇上寻他来的怀墨。
怀墨背着个水皮囊,一头一脸的汗,远远见到闫风识,急冲冲跑过来,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确定人没事后,才道:“郎君,您更衣的时间也太长了吧,我还以为您掉茅厕里了……”
闫风识睨他一眼,问:“宴席结束了?”
怀墨摇头,将水囊卸下来:“郎君,您可赶巧,方才因几位女郎换衣,游园簪花推迟了些,现在才刚刚开始哩。”再一瞧,郎君一手花,一手还拿着个圆咕噜的绿家伙,不觉“哇”了声,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郎君,您出去一趟,居然还有这等收获……”
他忙接过绿鳖,掂了掂,口中啧啧称奇:“这只老鳖好生沉重,少不得在水里活了几十年,回头扔给掌厨高大爷,做一出全鳖宴……”
怀墨抱着老鳖,活像抱着太上老君的长生丸,一路小迈碎步,眼睛鼓溜乱转:“郎君,我还以为您不会参加游园簪花了,您摘这朵莲花,是要送给谁?”
参加游园簪花的人,可执鲜花送给园内任何一人,最后会选出得花最多的人为花仙,其实这也是一种正大光明借花表达爱慕的方式。因此,每年七夕节,游园簪花便成了最受瞩目的节目一直流传下来。
“方才我留心数了下,谢三郎已得鲜花二十六朵,位列第一,裴二郎得了十八朵,排第二,余下沈八郎和庾五郎各得十二朵,我说今年的花仙必然是谢三郎无疑了……”
在怀墨喋喋八卦声里,闫风识走进赏荷园。
园内风荷犹在,但琳琅珠玉寥寥无几,有女婢自花廊下走来,闫风识叫住她,问:“可有看到闫风容?”
女婢了然点头,素手轻指。闫风识抬眼望去,水池后花圃园里,绕梁紫藤花开得烂漫,绿粉轻衫点缀其中,像蹁跹的飞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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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娇一入花圃园,顿时失了方向。
花圃园里,有花有树,谢氏寻求天然,并不修理,这些奇花异树参差纵行,人入其中,稍不留神就会迷路。
为了这次游园,谢氏专门在园圃的高木上每隔一段系上红绸,以为指引,但眼前绿树森森,哪还看到什么红绸?
萧娇在原地等了半晌,还是没有碰到一个路过的人,但密树掩映下,间或闪过一两个粉黛倩影,萧娇知道她们彼此间相隔不远,于是放下心,慢慢在园里转悠。
转过一株美人蕉,眼前忽出现一卷凉棚,棚外兰草清幽,熏风如翦,凉棚四周挂着白纱帘帐,风一吹,晃出里面萧萧人影。
萧娇心中猛地一动。
正想上前,一旁花木微晃,萧娇忽止住脚步,俄顷,一粉衫罗裙女子走了出来。她姿态娉婷,神情羞赧,走到凉棚前,停了数息,仿佛鼓起全部勇气一般,缓缓掀开帘帐。
也不知里面说了些什么,不多时,罗裙女子失神落魄走了出来,浑身颤抖,一步一泪。
萧娇拧了拧眉头,这女子有些面熟,虽不知具体名字,但能参加宁园盛宴,定也是世族之一。
她抿抿唇,走到兰草丛里,白纱帘里人微微一动,并不言语。
萧娇盯着手中莲花,语气间有一丝犹疑:“三表兄,是你吗?”
隔了半晌,才听帘幕里轻轻一叹:“呀,写歪了个字,表妹,进来吧。”
风吹开纱帘一角,露出里面素白长衫,清冷若月。
萧娇拉开帘幕。
对于谢空,世人评价大多是轩轩儿郎,朗月之姿,但萧娇心中的谢空,却犹如山巅的雪,虚幻缥缈,可见而不可及。谢氏众多表兄中,也唯独谢空给她如此大的疏离感。
她微微凝神,谢空搁下笔,正俯身看几案上的字。他身量很高,即使如此姿势,萧娇也只堪堪和他齐平。她听到自己轻轻低语,再次唤道:“三表兄。”
谢空这才抬起头,他的眸子乌亮,若上好的墨玉琉璃,但又如水般清冽,仿佛万事万物都不挂心间。他眼眸轻眨,看到萧娇手中的莲花,既没惊喜也无意外,只平淡淡道:“表妹,你是赠花的吗,放那里罢。”
他扬手一指,萧娇这才发现,地上草垫上,放了个蒲草帽,上面花花绿绿,已经插满了鲜花,粗略望去,不下三十来朵。
说完这话,他再次提笔,在绢纸上挥洒起来,混似忘了身旁还有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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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圃园旁,怀墨正垫脚远眺:“郎君,女郎在哪哩,我们等了这么久,会不会已经回了?”
闫风识正欲说话,忽见前方花林里闪过缃色莲裙一角。
风动花林,一朵莲花无声遗落。
怀墨跑过去,仰头看了一阵,将地上的莲花拾起,再次跑到闫风识跟前:“郎君,是郡主扔下的,咦……这花如此美,郡主怎扔了,真是可惜……”
闫风识低头,金陵凝萃,花还是方才的花,可惜花瓣萎蔫,失了光泽。
草木有本心,何须美人折。
他看着手中两朵莲花,心中忽升起茫茫萧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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