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里,朱门紧闭。
采薇最近生了火眼,并不在萧娇近旁服侍,方才明明见女郎回府了,不知这会怎地一个人锁在房内。
她拉长了脖子,好不容易见着个路过的侍女,忙叫住她,又不敢离得太近,只隔着月洞门,问:“女郎怎地了?”
侍女茫然摇头,眼睛忽闪着并不看她,只道:“回来时还一切如常,只说要静心呆一会,就把绿华,松萝姐姐都赶出来了。”
采薇知道大家都避忌她,遂扬扬手,也不再多问。她手捧一只眼,只骂自己倒霉,好端端的生这等忌讳,又盯着卧房门半晌,才怏怏回了自己住处。
主卧之内,一室清寂,不时传出沙沙的翻书声。
萧娇坐在桌案前,凝神望着掌中札记。发黄的纸页上,字迹大多褪色黯淡,萧娇一瞬不错,目光落到一处时,忽而停下。
这一处有涂抹过的痕迹,不过整体可认,上面写:“巫山有神树,名为血枫。血枫十年有果,其果阴寒,蜜炼为毒,无色无味,病弱者服之即死,唯巫女不忌,偶有红疹,可启神智通巫神。”
闫风识告诉她,三月春是来自巫山的毒物。这上面记载的血枫之果,似乎正可以对应上。
不过,按照札记所说,血枫似乎是巫山神树。但即是神树,为何从没听人谈起?便是阿娘,也只说吉宇玉镯珍贵,若不是有这手札,她还不知巫山有名曰血枫的神树。
萧娇对卷沉思,目光不期然对上桌上一物。她伸出手,将锦盒打开。
锦盒之内,是修补完好的吉宇玉镯。玉镯流金,却不能言语。她想:同出自巫山,世人却只知玉石,不知神树。可古往今来,愈是神奇的东西,愈加讳莫如深。这血枫……或许是比巫山玉石更为奇特之物。
萧娇凝思一阵,取出玉镯,对着日光细细打量。吉宇玉镯熠然生辉,将毒药藏于内,的确让人无法查觉。三月春……萧娇涌起一股寒意。
闫风识说,曾于曲水宴的杯盏中检测到三月春残留,那个杯盏,她的确用过。札记上写“三月春唯巫女不忌,偶有红疹”,她细想一番,她也的确在宴席之后起过红疹,当初还以为是遭了毒虫,眼下看,难道是因为……中毒?!
萧娇心中又是一惊。
饮下三月春的毒酒,没死,只发了红疹。照札记记载,只有巫女才会如此,那她是……巫女?
萧娇揉了揉额心,只觉今日所接受的讯息,比她之前十六年接受的总和还要令人心惊肉跳。
巫女……那是久远的元帝时期的故事,虽然她承自苗妃一脉,但萧娇的骨子里,却并没有将自己与那个生活在云雾之中,虚无神秘的族落联系在一起过。何况,她如今身为宣城郡主,是如何也不会回到苗寨当甚么巫女了。
巫女之事不值得她费思量,而在玉镯中下毒之人……闫风识曾提醒她注意身边的人,但公主府的下人,从近身侍女到清扫仆从,都经阿婆精心挑选,且她们的身家性命俱与公主府绑在一起,实在不可能做出这种谋害主子的蠢事。
况且三月春无色无嗅,下于饭菜中最不易察觉,下毒之人却采取如此曲折的手法,是不是正好可以证明,这人并非她近旁之人,或许,是连公主府都难以进入。
但无论如何,玉镯必曾到过下毒人手中……究竟是以怎样的方式?
萧娇再次拧了拧眉心。吉宇玉镯因是阿娘留下的遗物,加之又有定国石的特殊意义,在晚间入寝前,她都会放入秘匣中,府中能接触到玉镯的下人也就只有近身伺候的四个婢女。在她的记忆里,除了曲水宴那次,她几乎日日佩戴玉镯。
到底是什么时候……
萧娇兀自沉思,却听屋外忽响起一道敲门声。
女婢在门外道:“女郎,萧府的管家来了,他想同您商讨中元节祭祖的事宜。”
中元节祭祖,是萧府每年的大事,便是萧娇不愿,在这件事上,也不得不妥协退让。她放下吉宇玉镯,对门外道:“请他到正堂,我随后就来。”
女婢仍站在门外,言语踟蹰。萧娇揉了揉眉心。府里的下人,除了采薇合她心意,其余的大多畏惧她,说话也是语焉不详,毫不爽快。
“还有何事?”萧娇提高了音调。
女婢身子一抖,总算将后面的话说出:“回女郎,方才门房接到一封信笺,说是,是东阳郡王差人送来的,还有一只纸鸢……”
萧娇眉尾微扬。卫冲这次倒是说话算话,这么快就把东西送来了。她道:“嗯,送过来看看。”
女婢如释重负,这才姗姗离去。没过一会,信笺并纸鸢就送至萧娇手中。
纸鸢上画了只憨态可掬的小狸猫,圆圆脸,张牙舞爪的样子灵动活现。萧娇看着狸猫,一扫心中郁烦,她又拿起信笺,展开来。
“郡主亲启:
今日我已动身返回建安,时光短暂,所幸不负承诺,狸猫纸鸢已命人送至府上,不知喜欢否。未能到府拜别,实属遗憾,建安四季如春,郡主若有雅兴,可来建安一聚,我可一尽地主之谊。
卫冲上”
信笺末尾还画了一幅画,画上青山绿水,一叶扁舟荡在水间,舟上只有一人,正在提杆野钓。
这大约是卫冲在建安的生活,果然舒适惬意。金陵风雨再烈,也决计飘不到建安。萧娇将信笺折好,同纸鸢一并放在书架上,而后起身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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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这天,适逢唐慧怜做七日。一大早,闫风识带着姑母并闫风容几人,一同去往城郊庄子。
祭拜完毕,已近晌午,闫月之周身乏累,众人遂决定在庄子里留宿一晚。虽是闫氏庄子,但闫风识也是第一次来此。守庄管事是一对年逾四十的夫妇,男的叫郭元,人唤郭伯,女的则唤郭嫂。
郭伯为人忠厚,见闫氏诸人风尘仆仆,忙招呼郭嫂准备热水小食。少顷,闫风识整理完毕,负手信步而出。
郊外空气清新,且无城内闷热。远处山峦起伏,几间道观隐在山腰,怡然成画。郭伯跟在一旁,热心介绍:“此地名叫灵泽村,相传有高人得道成仙,是福泽宝地。姑夫人去年倒时常来庄上小住,不过今年就来得少了。”
闫风识问:“表妹原来也来过吗?”
郭伯怅然:“来过的,先前是跟着姑夫人一道来,后来自己一个人也来过。不过,她在庄上待不久,长不过五日,便回去了。她每次来,都会给奴和奴家口子带好多东西,真是个心善的女郎,哎,可惜……”
郭伯絮叨一阵,见闫风识盯着山腰某处看,顺着视线望过去,但见绿杨荫处,有香火袅袅,不禁道:“那是附近有名的道观,很是灵验,郎君若有兴趣,可过去看看……不过,这几日倒是人多,听说有城里的大官来,上下山口都戒备不少,郎君若想去,恐怕要稍晚一些……”
闫风识沉吟片刻,点头让郭伯安排一下,午后再出发。
用完飨食后,闫月之只感身体不适,让闫氏兄妹自行游览,自己则在庄上休息。
山路崎岖,但胜在马车稳健。青树翠蔓,飞红万点,闫风容在家憋闷许久,见旖旎风光,忍不住掀开幕帘探头张望,看了会,又回头,见兄长轻靠车壁,闭目小憩,似是睡着了,不禁放大了胆肆意望向窗外。
车行一会,便听仆从道:“前面堵住了。”
闫风容“咦”了一声,坐回远处。
闫风识睁开眼,隔着素帘望向窗外,远处山道大摆长龙,几家马车并排撞在一处,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他正欲撤回目光,忽见杂沓稠人里,有个面孔分外眼熟。那人一身宝蓝长衫,两撇八字胡须微翘,鼠目半垂,眼珠子在人群中不停寻望。这人,不是马用又是谁?
闫风识寻他几日,不想竟在这里碰到。他有心再探究,马用却不知见到了何人,倏地钻进人堆里,不见踪影。
闫风识微蹙眉头,这马用,实打实的市侩狂徒,道观清修之地,若非重利所惑,他焉会来此?
他微欠身,前面几家马车已缓缓移动,乌木锦绸,冠盖如云,俱非凡品,也不知是哪些世族?
过了一炷香左右,终行到道观门外。此间道观正是之前陆霁受伤时所住,不过那次他虽入了观内,却是跟随陆霖前来,并无四处闲逛。闫风识下了马车,但见道观内外,红绸欲燃,斑驳日影处,有鎏金匾额横于门上,曰“太平观”。
观旁站着几个道童,性子有些活泼,见人来,忙替人引路:“施主运气好,正赶上云中大师来我观讲道。”
闫风容惊道:“云中大师在此处?”
道童颇为骄傲:“是谢氏亲眷来此祭拜,故而请来云中大师讲道。”
谢氏?
闫风容双目瞪圆,闫风识凝眸,问:“不知是哪个谢氏?”
“还有哪个,自然是谢太傅的谢氏。不过来的不是太傅,而是几位夫人。”
闫风识沉默片息,道:“眼下在何处讲经?”
“正在大殿里。”
闫风识抬手,示意道童引路。
到了正殿,满堂黑压压的人。三清道祖贴金泥塑下,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人。他眸眼半闭,嘴中开开合合,大约就是云中大师了。
闫氏兄妹寻到空隙坐下,闫风识半是听禅,半是目光搜寻。人群里坐的大多是慕名而来的信徒,这里面大多布衣百姓,没有他想找的人。坐了半晌,闫风识留下风容,自己寻个借口出了殿。
观内人来人往,香火浓盛。闫风识拉了个道士,问:“若想供奉牌位,应去哪里?”
道士忙着念经,只用手一指:“后殿便是,不过今天有贵人莅临,不对外开放了。”
道士口中的贵人,莫非就是谢氏?
闫风识绕到后殿,果然,后殿入口处,一众侍从排在两侧,看装扮,似乎正是谢氏下人。谢氏,为何会来此?
他正凝神寻望,殿内忽一声悲鸣,紧接着四五个婆子冲进殿内,里头登时乱糟糟一片,又过了片刻,殿内声音渐渐平息,有个黛色长衫的妇人自殿内走出。
闫风识眸光一动。这人,他倒见过,正是谢氏如今理事的大房沈夫人。又过了会,里头再次走出几人。
闫风识忽而沉下目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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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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