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上,蝉声鸣鸣。后殿之内,人去殿空。
闫风识伫立良久,忽有人拉了拉他衣袖:“施主,你在这。”
他回头,见是方才引路的道童。道童手指前殿:“方才与你同来的女施主正在寻你哩。”
闫风识揣着心事回到大殿,却不见闫风容踪迹,有小道士见他寻望,道:“施主是找一位女施主吧,她方才也在寻你,眼下应去了后院。”
竹篁疏疏,兰香幽幽。闫风识刚到后院,只听禅音入耳。
闫风容站在石台之前,垂首沉思。她面前的石凳上,坐着个白眉老道,正是之前在殿内讲禅的云中大师。
闫风识干咳一声,负手走下阶台。闫风容余光忽见兄长,惊喜道:“阿兄。”
云中大师白眉一耷,望向来人。闫风识双手合十,道了声“大师”。
闫风容道:“方才我寻兄长,无意进了后院。大师一番禅语,令我茅塞顿开,多有所得。”
闫风识不信道,此刻只凝眸望去,云中大师双目微阖,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闫风识再拜,就此离去。忽闻身后人语:“亲非所亲,缘非所缘,所见非所见,所求非所求,若为心念故,一切皆虚妄。”
闫风识脚步一顿,倏尔回头。云中大师并没有睁眼,依然魂游太虚。他有心不让风容看出端倪,只脚步不停,施然出观。
回到庄子,已近黄昏,郭伯郭嫂早备下晚膳,闫氏兄妹洗漱完毕,与闫月之一道用膳。
闫风容见姑母容色仍旧萎靡,便主动提及登观趣事。
“……恰逢云中大师到观,大师与我谈了云游趣事,风容才知自己见识浅薄……”
闫月之动作微滞:“云中大师?可是曾经先帝御赐‘云中仙’的那位?”
闫风容笑道:“姑母也知道他。”
闫月之点头,片刻惝恍:“他曾是世家风流子,元帝朝的中书郞,本来应该前途无量……”
这下不仅闫风容,连闫风识也愕然。
闫风容急忙问:“那他为何好好的大官不做,要做道士?”
闫月之摇头:“这其中是非心酸非当事者莫知,不过宦海浮沉,如刀尖行走,不如做一名道士来得逍遥……以他如今的名望,为何会来城郊这样的小观?”
闫风容抿唇。闫风识灰眸一动,道:“因谢氏来此祭拜,故而请来大师。”
“谢氏……”
闫月之喃喃几声,见桌旁几人盯望着自己,不禁收了神思,喟然道:“是我糊涂了,云中大师如此名望,也只有世族大家才能请动。”
是夜月圆,闫氏庄子里外早早灭了灯火。闫月之素来早眠,闫氏兄妹敬随姑母也早早就寝。
闫风识静坐窗台,独望一轮圆月。月色如水,世间万物也如浸在雾里,一切都是迷蒙。不知过了多久,幽宁之中,忽闻几声犬吠。
闫风识推开房门。屋外一如室内,四野黑蒙,唯有月辉清照。迷蒙的夜色里,远处山道隐有灯火闪烁。闫风识眸光闪动,那是……有人挑灯夜行。飘忽的灯火慢慢移动,终于折入山林,不可再见。
夜风吹来几丝凉意,闫风识拢了拢衣襟,想到白日所见,不觉蹙眉:谢氏今日为何来此山间道观祭祖?还有马用,他来这里,难道因那日窥破玄机……
闫风识遥望冰月,月光薄凉如纱,他内心却如浓云避月,不得光明,总觉今夜不该如此平静。
闫风识在风中静立良久,忽然折身去往马厩。
月明星稀,灵泽山间,一匹骏马飞驰而过。月色被密林遮挡,碎石山道里,唯有迷雾蔓延。行到一处,闫风识倏然勒马停下。
空山寂寂,不远处人语沙沙。他仰头,只望见上方翘出来的一沓岩石边,两团橘色的光点在夜色里飘荡。
有人在那里私会。
闫风识蹙眉,隔着密林,人声缥缈,并不真切,似乎是一男一女。他静立片刻,正准备离开,那高地上突然传出一声闷哼,接着有人尖叫一声,什么东西滚落下来,发出“砰”的一道重重声响。
愣了两秒,闫风识终于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蹙紧眉心,正想过去一探究竟,黑暗里兀地伸过来一只手,扯住了他。
闫风识周身一僵,顿了片息,身后人迟迟没有动作,他目光微微下移。
抓他衣袖的是一只纤长皓洁的手,骨节匀称,像上好的玉瓷。他眸光微滞,忽道:“郡主大晚上来此,原来是知晓此处可能发生凶杀?”
语音刚落,那只手倏然松开,与此同时,一道清丽的声音低低传入耳中:“你能来,我就不能,快别说,先等等看……”
身后人影微动,从后面冒出头。一束月光折下,恰好落到近旁,她姣好的面容沐浴着星光,混似山野里魅惑人的精魅。
闫风识睫羽微动,挪开目光。不远处的密林里,缠枝的晃影渐渐平息,想了想,他微微挪动脚步。
哪知身旁人很快拽住他:“你要过去看?”
“也许人还没死。”
眼见闫风识已钻进林中,不见踪迹,萧娇咬咬唇,微仰头。天上月圆如故,冷冰冰地没有丝毫温度。她原地踟蹰半晌,终是跺跺脚,闪身进了密林。
这里的茅草足有人高,似乎很少有人来,萧娇循着倒伏的草迹往前走,很快在一堆杂乱的矮树丛后发现了闫风识,与此同时,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钻入鼻端。
地上杂枝东倒西歪,其中一株稍大点的树从树干处断开,而树干两侧,分别倒伏着两个人。萧娇猝然闭眼,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即便人还有气,大概也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她心中叹了一口气,两次来灵泽山都碰上这种事,这地方和她真是犯冲。
然而她从指缝中望过去,迷蒙月色中,却见闫风识似乎魇住了,一动不动,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
萧娇小心迈开脚步,这才发现,闫风识身旁的人衣衫微动。这是,还有气?
她紧忙走到近旁,一望之下,心中兀地一突。
闫风识身侧躺着的是个妇人,看衣衫并非平民。那妇人此刻浑身颤栗,双目死死地望着天,嘴角抽动着,一张一合。她的身下,徐徐涌出血水,血水顺着倒伏的茅草蜿蜒,将灰黄的草地渐渐染红。而离她不远,灌木的另侧,还躺着一人,那人宝蓝长衫,看穿着,似乎是个男子,不过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看样子已经断气了。
这两人是失足掉下来的吗?
萧娇拧眉,下一刻便否定了这个想法。月夜风高,一男一女,怎么看都不像是毫无因由。况且,她刚刚在山道上,似乎也听到了争吵声。
萧娇犹在揣测,余光却见闫风识俯下身,他微颤着握紧那妇人的手,轻声叫道:“姑母。”
姑母?!
这人是闫风识的姑母?
听到呼唤,那妇人转动着眼珠,慢慢向闫风识望来,下一瞬,她的胸腔急速起伏,嘴唇也不停翕动着。
闫风识一顿,更加伏低身子,低下头去。
闫月之目光已经涣散,她手指用力,仿佛攥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喃喃说出声:
“……阿怜,是,谢,谢……”
闫风识仿佛感知到什么,他用力地回握住姑母的手:“姑母,别说了,我……”
话没说完,手心的力量突然一卸。他惶然抬头,闫月之双目望着虚空,已然咽气了。
---
鬼月里鬼事多。
京兆府尹陶彧一大早坐堂,还未从昨夜温香软玉的梦境中回神,就听到衙役来报,说城郊灵泽山发现两具尸体,疑似坠崖而死。
府尹脑中嗡嗡刺痛,温香软玉瞬时化为夜叉艳鬼。这月来城里光失踪案就有三起,失踪的女子尚未找到,这下城外又发现尸体。
府尹揉了揉眉心,提起精神道:“先让仵作验尸,说不定是失足而已。”
衙役靠近了小声道:“大人,死了那人是……是闫少卿的姑母。还有,宣城郡主也是目击证人……”
……
碧云天地,灵泽观宇,本是道家清静之地,然而青红暗影里,无数侍卫来来往往,暑气被肃杀沾染,平添几分萧瑟。
几个道童被赶到大殿前的空地,相互紧挨在一起,战战兢兢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道童嘘了声,小声道:“这里出了命案,官兵正在搜寻呢。”
“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就是昨夜……”
陶彧忙活了一大早,终于将灵泽山上下仔细搜寻了一番,这山虽大,但住人之地却不多。村民俱住在山脚,只有此方太平观离出事地稍近,然而这里的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发生了何事。陶彧愁容满面,只得如实回禀。
闫风识听完,并无言语。
陶彧小心瞅着面前人的脸色。他知道闫氏人丁不丰,早几年死的死,伤的伤,如今老一辈紧剩的姑夫人也去了黄泉……他忽而心中一动,想起坊街的那句流言。难道那话竟是真的?
他挪动目光,又望了眼那对阴寒灰眸,连忙撇开视线,心中再次惴惴不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