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约定在龟山琵琶湖畔相见,我看到她从一辆马车上跳下,步履轻快朝我走来。那一刻,我心中很彷徨,那毕竟是我亲生女儿,但是脑中的声音却不停地提醒我。我惶然抬头,却发觉阿怜冲我露出一抹诡异的笑,那笑容半是讥讽半是怜悯,我心中一恸,下一刻便看到自己亲手递给她一杯水——那杯溶有药粉的水,我看她一口口喝下去……”
陈氏的脸上露出悲恸神色,嘴唇颤抖着,眼中若有水光涌动:“……我不想害她,是她逼我,是她逼我的……”
陈氏用手捂住脑袋,不断捶打自己,模样比之前更要癫狂。
萧娇扑到她身边,一边按住她乱舞的手,一边极速道:“你冷静下来,你先告诉我,是怎么被关到玉肌阁的,你见到的仙人皮到底是何物?”
“仙人皮……”暗夜里,忽然起了风,若有幽香飘来,陈氏慢慢停止动作,她眼眸一转,仿佛看到什么可怖之物般,双腿用力后蹬,神色张皇,而后身子忽而一抖,再次抬起头。
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呆愣,仿佛之前那些舞伶般,萧娇心中一动,便听她口中发出幽幽吟唱:“不入云雾山,哪濯仙人皮,不濯仙人皮,哪得乐无央……”
萧娇撤回手,面露惊骇。
陈氏,为何也会唱这首曲子?
她紧咬唇瓣,四下寻望,想用什么东西唤醒她。
萧娇马车里,纸笔衣饰,一应俱全,目光触及一旁的小木柜,忽而一怔。她忙拉开抽屉,月色里,有什么倏然一亮。
那是一只发钗。
梨花为形,玳瑁为材。
她将发钗伸到陈氏面前,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陈氏止住吟唱,目光缓缓下移,最终落到梨花玳瑁钗上。
这是唐慧怜死前遗落的发钗。萧娇曾经想将它仍掉,但最后却还留在这里。
萧娇望着掌心的发钗,一字一顿道:“我觉得唐慧怜并非你想的那般,那日我遇到她时,她正为某位亲人采药,她说,那位亲人常年郁结于心,她不在亲人身边,只希望草药能缓解亲人郁证。我想,她口中所说的亲人就是你吧,她若想逼你,怎会亲自采草药,她心中对你是有孺慕之情的。”
“阿怜……”陈氏低唤,她眨眼,目光终于不再呆滞。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接过发钗。
风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啸,闫风识眸光一沉,一把拉开萧娇。
一道银光快如闪电,饶是萧娇动作快,还是觉得头皮一凉。她愕然回头,月光下,陈氏的脸苍白如纸,她的胸口,插着一只箭矢。
黑夜里,万籁俱静,只有风声。闫风识拉开车门,侍卫们已围成一圈,神情戒备。
他迅速下令:“速速搜查周围巷道,不要放过可疑人。”
闫风识返回车内,陈氏面色灰败,大团的血从她口中吐出。
“是它,它来了……”
萧娇拉她手:“他是谁?”
陈氏不答,只用手一指,萧娇忙张开掌心。
“发钗,是我送给阿怜的,里面,里面……”陈氏还要说话,一行清泪流下。
萧娇心头一紧,对闫风识道:“马车内有急救药,你帮我——”
“不用了,谢谢你告诉我。”陈氏淡然一笑,她的目光挪到窗外,喟然叹息:“阿怜,你看,今晚的月色真美……”
萧娇循着她目光望出去,一轮清月悬挂天边,冷冷的没有丝毫温度。手心忽而一松,她垂眸望去,陈氏已经断气。
车窗外有侍卫沉声道:“大人,八角楼疑似有弓箭手,但我们去晚了,对方已撤离。”
闫风识攥紧手心。对方只出一招,一招即撤。这只箭,是警告,亦是提醒。
他已找出下毒的真凶,但陈氏果真是凶手吗?玉肌阁,谢氏,血红浆液,仙人皮……这起源自曲水宴的毒杀案行至如今,早已超出当初他所预料。他是否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呢?
闫风识垂立不语,忽听萧娇微微低喃:“云雾山,仙人皮,难道……说的是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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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前夕,萧娇回了公主府。
采薇等在门前,见主子和手下均一脸凝重,不由拉了个侍卫来,小声道:“怎么回事?不是和郎主去南烟楼吃饭吗,怎回来得这般晚,又吵架了?”
侍卫不语,只是摇头。
采薇小心跟着萧娇到了主卧,忙准备热水,服侍萧娇洗毕,又再次目送她归了内室。
躺到床榻上,萧娇实在睡不着。今夜发生的一桩桩事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临到末了,天边参商零落,她才在迷迷糊糊中闭上眼。
梦里依旧混沌,不知晨昏。四周白茫茫一片,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响起,似潮涌低缓氐惆。忽然间,白雾散去,她发现自己走在狭窄幽深的山间小道里。四周是遮天蔽日的古木,厚重的树冠随风摇晃,像是死水中泛起的沉渣,依稀中,风声化为低吟,起先是细弱的如水面初生的涟漪,但慢慢的,低吟声变大,万叶千声,都随着那曲调和鸣。
“不入云雾山,哪濯仙人皮。”
“不濯仙人皮,哪得乐无央。”
她捂住耳,那吟唱却无孔不入,仿若大典上钟鼓齐奏,沉闷得每一个音符都撞击着她的心。
倏尔间,声音如潮水般褪去,她惶然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站在一颗古树前,那古树犹如庞然大物,侵轧的树冠纠缠连绵,在浓墨的叶片里,零星夹杂着点点红影,那些红影宛如一双双血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仿佛在说:“来吧,我在等你。”
萧娇猛然睁开眼,心还在咚咚直跳。她摸了下额头,额上全是冷汗。窗外日影高悬,人声泠泠。她掀开垂帘,对外间道:“来人。”
采薇入内,脸上惊喜:“女郎,你终于醒了。”
“外面何故喧扰?”萧娇拧眉。
采薇偷看她一眼,语气十足奇怪:“女郎,您忘记了,是您请别人今日到府,他今日一早就来了,如今已等了大半天。”
萧娇瞠目,问:“我请人来府?”
“对啊。”
“那人是谁?”
采薇这才反应过来:“是陆二郎。您没请他吗,我看他言之凿凿,等得很是焦急哩。”
陆霁?
萧娇心头一动,适才想起来,昨夜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竟把青汀忘了,难道她没回去?
萧娇穿好衣衫,边走边道:“他眼下在哪?”
“正在观景堂里坐着。”
刚过跨院,就见一列女婢站在廊下,互相使着眼色。萧娇咳嗽一声,肃声道:“陆二郎何在?”
堂内无人应答,萧娇望向女婢,女婢抬手一指。
萧娇抬头,这才发现院中一颗桂花树里花枝乱颤,少顷,有华服少年从树下跳下,手捧一簇挂花枝。
“郡主,我等你这么久,不介意折你几支桂花吧。”陆霁笑容十分欠揍。
萧娇拧起眉:“原来你一早跑来,是看上我这的桂花了,既如此,你放心折吧,我不打扰了。”
萧娇作势扭头,陆霁忙叫住她:“呀,郡主别急着走,我还有事。”
“你是想问青汀?”萧娇不和他打哈哈,直接道。
陆霁点头,神色有些不自然:“昨夜我回去晚了点,听铺里人说青汀接到一张字条就出了门,他们说看到她与你在一起,后来还逛了花街。昨夜她没回府,是在你这里睡下了吧,不知现在她起来没有,我想带她回去。”
萧娇将他拉到一旁:“青汀昨夜与我的确在一起,但后来我们进了玉肌阁,就分开了……我以为她早回去了。”
“玉肌阁?”陆霁跳起来,“昨夜起火的玉肌阁?”
萧娇让他先别急:“昨夜出了些事……但玉肌阁内事先安排了侍卫,青汀应该无碍,你先等等。”
萧娇抬手,吩咐昨夜随行的侍卫过来。然侍卫听了萧娇的话皆摇头:“我等进入阁内后,便没有再见这位女子了,后来玉肌阁起火,我们亦留在暗中查看,火很快被羽林卫扑灭,无人伤亡,但从玉肌阁出来的人中,并没有她。”
这下不仅陆霁,连萧娇也慌了。怎么回事,青汀没有从玉肌阁出来?
没等萧娇开口,陆霁道了声告辞便直冲出院,那簇桂花枝被他随手一扔,抛到路边。这桂花,原先应是准备给青汀的吧,萧娇凝着遍地桂花花瓣,心中一紧:但愿青汀平安无事。
陆霁从公主府出来后,马不停蹄,直奔玉肌阁。
昨夜的火在黎明前早已熄灭,所幸火势不大,又控制及时,玉肌阁前楼无损,只后面烧毁了一个仓库,损失亦很轻微。
眼下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只有一队羽林卫还留在这里清点。不过,虽然没有损失什么,但终究是在天下脚下,羽林卫不敢有丝毫马虎,楼内楼外仔细巡查了一圈。
陆霖站在烧毁的房屋下,凝眸听下属汇报。下属说楼内的人眼下正安置在大堂内,然而这些舞伶女呆头呆脑,瞧着有些奇怪。陆霖点头,正要交代,突停身后一道急呼:“大哥——”
陆霖愕然回头,见自家小弟勒马下鞍,急冲冲朝他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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