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霖看到陆霁的样子,下意识蹙起眉。
这段时间来,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已传遍大街小巷,好在他父亲奉旨巡边,不在金陵,若是知道陆霁成日和酒伶女厮混,还将人养在铺里,也不知会闹出何种风波。
陆霁几步走到近旁,满脸急色:“大哥,你帮我找个人。”
“何人?”陆霖奇道。
“她叫青汀,原是玉肌阁酒伶女,但昨夜——”
陆霖眸光一沉,厉声打断他:“你胡闹!”
这一声太过突兀,羽林卫纷纷扭头看来,陆霖压着怒火,对上自家小弟不解的目光,斟酌着说:“阿霁,我们陆氏儿郎皆不纳妾,一生只有一妻。你尚未娶妻,怎能学浪荡子养外室,你速速与她断了,若再纠缠,为兄也不便替你遮掩,你自与父亲说去。”
陆霁张了张口,见兄长一副不愿与他多说的神色,起初急躁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大哥的性子,他认定的事再说只是多费口舌。陆霁轻抿唇角,何况外界谣传也并非全然不对,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对青汀,的确动了心。
陆霁勾起唇角,淡然笑道:“如此,不打扰大哥公务了。”
陆霖再次拧眉。陆霁从小就是一根筋,看这模样,他方才的话,他压根没听进去。陆霖还要开口,却听身后有人叫道:“这里有发现!”
陆霖抬头,卫兵从阁楼偏角的碎渣里清出一物,正将它拿出来。陆霁本已转身,余光瞥到那物,倏尔定住。
下一瞬,他撩起衣袍,直奔过去。卫兵眼睛一晃,陆霁已近在面前。他死死地盯着眼前之物,瞬间变了脸色。
碎渣里清出来的是一只绣鞋。绣鞋小巧,上有蜻蜓绣样。鞋里白绢布上有一行红字:“欲救青汀,速来云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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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娇目送陆霁离开,等了半晌,心中到底不安。
青汀明明进了玉肌阁,为何会不见人?昨夜的火虽然是个障眼法,但难保万一……萧娇思忖片刻,命下人准备马车。
马车一路急行,很快到达花街巷口。萧娇下了马车。玉肌阁门口大开,几个卫兵正在盘查,阁楼老鸨虽一身泥污,但面色如常,跟在卫兵身后谄媚言笑,混没有昨夜那般刻薄。
萧娇却蹙起眉头,看羽林卫的样子,他们没发现阁内密道?昨夜闫风识最后出来,是他做了掩盖?萧娇对采薇耳语几句,采薇会意,朝最近的一名卫兵处行去。
不过片刻,采薇归来,对萧娇道:“女郎,阁中无人受伤,亦没发现外人入内。”
“陆霁呢?”
“陆二郎的确来过这,不过后来又急匆匆走了。”
走了?
萧娇问:“可知道去了哪?”
“卫兵说,看到陆二郎过了玉桥,看方向是往大理寺去的。”
陆霁去了大理寺,是找闫风识吗?
采薇见萧娇眉目端凝,动了动唇,在旁小声道:“女郎,这几日婢子没在您身边,不知发生何事,也不能为您解忧……”
萧娇望她一眼,淡淡道:“并无什么大事,你莫担心。”
两人走到巷口,正要登车,旁边忽传来几声咳嗽,有人唤道:“女公子——”
萧娇回头,见是昨夜那个老婆婆。
老婆婆眯着眼,半晌才道:“原来真是你。青汀可在?”
萧娇并不欲告知详情,只含混着说了句。
老婆婆又是一阵沉默,采薇在旁道:“郡主,不早了,回吧。”
“郡主?你是宣城郡主?”老婆婆突然上前,紧抓着萧娇手,骇然问道。
萧娇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大反应,忍着手臂不适,点点头。
采薇蹙眉:“你何人,竟敢冒犯郡主!”
老婆婆一双眼紧盯着萧娇,顿了数息后突然松开手,身子半福下去,竟是行了个重礼:“婆子老眼不识,竟不知您就是郡主。”
萧娇心头有疑,仍道:“婆婆不必多礼。”
萧娇将婆婆虚扶起来,见她眼眶润湿,面色有异,不觉开口:“婆婆,你……”
婆婆用袖角擦了擦眼,环视一圈,道:“不知郡主可否随婆子回去一趟,婆子家中有一物要单独交予您。”
萧娇心中诧异,采薇在耳边轻声道:“郡主,这个婆子神神叨叨,您千万不要轻信。”
婆婆再次俯身:“郡主,请随我来,若不放心,可留侍从在门外。”
采薇还要劝说,萧娇摆了摆手,对侍从道:“你们留在外面等我。”言毕,随婆婆一道进了小院。
小院一如昨夜,门侧水缸里浮荡着瓜瓢,水缸已满,是昨夜青汀倒好的。萧娇眼眸微动,人已进了屋。
这间屋子不大,统共两间房,萧娇站在厅堂等候,过了半晌,才见婆婆拿着一物出来。
萧娇凝眸,婆婆手中的是一张信笺。她疑惑不解,婆婆却再次躬身跪下。
“奴得公主在天之灵庇护,终于见到少主。”
婆婆的话,石破天惊。萧娇愣了片刻,愕然开口:“你是……”
婆婆双手高举,声音带着颤:“郡主不记得奴了,当年奴还曾抱过您。”
“你是母亲的随仆?”萧娇再次惊诧,口中忙道,“地上凉,你快快起身。”
萧娇扶着婆婆站起,婆婆注目她,哽咽道:“昨夜初次见您,奴就该想到,您的眉眼和公主有三分神似……”
萧娇凝视着婆婆,脑海中浮过久远记忆,她道:“我曾派人去过长沙郡,可是回来的消息却说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婆婆,你既是母亲旧仆,回到金陵为何不归公主府,反而一个人孤身在此?”
婆婆摇头叹息:“不是我不归,而是归不得。”
“此话何意?”
婆子又是摇头,将信笺置于萧娇手中:“您先看过这一封信。”
“这是……”
萧娇接过信笺。信笺成文似乎有一定年岁了,封面上的印痕不再清晰,纸面亦多褶皱,但封口的印漆还在。萧娇忽而一阵紧张,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这里面应是她母亲写给她的……
萧娇撕开封印,深吸一口气,打开纸张。
“吾儿阿狸:今日伫立庭院,见凉风萧瑟,才恍然惊觉入秋久已,再过几日,便是你生辰,可惜娘不能伴在你身边。来长沙郡已经四年,娘无时无刻都在想你,你一定又长高了,你在皇宫,不能淘气,阿土比你小,你须多加谦让,切记切记。明日是巫山大祭,娘会乘舟泛游巫水,去往先祖圣地,乞拜吾儿安平。七月十八日夜手书。”
这封信笺,与母亲札记上的字一模一样,的确是她的亲笔,根据信笺内容可知,这封信是七年前所写,也是母亲最后写给她的信。萧娇的手微微颤抖,想象着母亲给自己写信时的音容,心头泛起浓浓酸涩。
“郡主,公主是被人害了!”婆婆突然开口,神色凝重,“正是写下这封信的次日,公主便乘舟去往巫山。巫山苗寨有禁令,非族人不可入内,我等奴仆只好在外等待。一连几天过去,公主竟没有回来的踪迹,奴十分焦急,有仆从尝试划水而过,但巫山中云雾缭绕,根本难寻苗寨踪迹。后来,公主终于回来了,但她却变得十分奇怪,不仅整天呆望着窗口,口中还会吟唱一首奴从未听过的歌谣……”
歌谣?萧娇心中一滞,惶然问道:“是什么样的歌谣?”
“曲调已经记不清了,但有几个词奴却深深刻在心底,公主口中反复吟唱的是什么云雾山和仙人皮。”
萧娇的心砰砰直跳,她开口,似梦呓般轻声道:“不入云雾山,哪濯仙人皮。不濯仙人皮,哪得乐无央……”
婆婆一双浊眼睁大,惊呼道:“正是!郡主,您为何会知道?”
萧娇压下眉头,握住婆婆的肩臂,急切道:“那后来呢,母亲为何,为何突然就……”
“后来……”婆婆眸中再次浮起水光,“公主自巫山返回后,常常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内,不让人进去伺候,奴婢们均战战兢兢,不知何故。后来某天,给公主布膳的下人回报,说公主一天都没用膳了,奴才们才慌乱起来,有大胆的下人推开公主寝房,竟然发现房中空空,公主并不在内室。这下,公主府彻底乱了,奴强压消息,又派出人手寻找,但始终没有公主的消息。”
“到了第二年冬天,公主府已经人心惶惶,最后不知谁走漏风声,公主薨逝的消息传到金陵,太后震怒,派兵将府中一干奴仆捉拿问罪。奴那几日正在外地,恰好躲过了官兵,等奴再次返回长沙郡时,才知道府中仆从已被秘密处斩,全府除了奴,无一生还。”
婆婆抬起头,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郡主,您若想问罪奴,奴也认了。这么多年,东躲西藏,奴逐渐想明白了,奴受公主恩惠良多,公主死得不明不白,奴不能苟且偷生。奴最后来到金陵,也是想着有朝一日能遇到您,亲口对您说出这一番话,这封信笺,因为当年变故,所以一直留在老奴这里,奴将它一并交给您。奴所言,无一句虚言,望您彻查当年旧事,找出害死公主的真正元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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