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霁一路飞奔至大理寺,到了寺门口,也没管署役摇手招呼,直接一溜烟直奔讼棘堂。
署役们齐齐纳闷,有人小声道:“陆小郎君如今是转性了,往常是没事都要来转几圈,恨不得在大理寺打地铺,如今可有些日子没见他来了……”
“你没听说吗,他最近把一个酒伶女弄回家了,如今正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时候哩。”
众人讶然,随后嘿嘿暗笑,树荫下,唯有余大神游天外,有人杵了杵他,奇道:“老大,你想啥呢,昨夜那么大的事,怎没看到你?你不会也在和嫂子难舍难分吧,嘿嘿,都老夫老妻了……”
余大惊讶回头,众役人神色暧昧。他低咳一声,不自然道:“你小子,拿老大寻开心,能耐!事不多吗,都各忙各的去。”
役人低笑几句,一哄而散。余大拉住个役人,低声问:“昨夜发生何事了?”
“老大,你竟不知,昨夜有人在大理寺门口放箭,射死了个人呐。”
“死者是谁?”余大紧张问道。
“大人将她从车里抱下来后走的很急,我没看清,大约是个年轻女子。”
余大牛眼圆瞪,嘴唇抖了几下:“大人也在旁边呐……”
役人奇道:“老大,你怎么了?”
余大挥手,双肩夹着脑袋离开。役人摇头,心想:这一个个怎么了,为何都如此奇怪?
署寺门口的动静自然传不到陆霁耳中。他紧捂胸口,一步不歇,直冲进讼棘堂,堂里寺丞诧异抬头,陆霁扫了一圈,喘气问:“表兄何在?”
寺丞摇手一指,陆霁再次跑了个没影。
大理寺后堂,金菊怒放,桂子飘香。怀墨正抱着水囊走下阶台,回头便见廊芜下急冲冲跑来个人影。
他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是陆霁后才拍了拍胸口:“陆小郎君,你找我家郎君?”
“表兄在里面?”
怀墨点头:“郎君刚刚才休——”话未说完,陆霁已一手推开房门。
后堂里,一室幽阒。博山炉中徐徐飘起轻烟,轻烟后的人,若梦似幻。闫风识仰靠在木椅上,双目微阖,昨夜他处理完谢五夫人的事时已近天明,方才听完侍卫汇报玉肌阁后续事宜后才微微眯了会,还没睡着,便听到门外响声。
“表兄。”陆霁叫道。
闫风识坐直身子,见他神色急切,道:“何事?”
陆霁一把掏出怀中之物,递到闫风识面前。
闫风识蹙了蹙眉,陆霁手中的是一只绣鞋,小巧玲珑,是女子惯穿的样式。不过瞧陆霁的表情,显然不是让他看鞋这么简单,他微微凝眸,才看清,原来鞋里的绢布上写有一行小字。
陆霁眼底简直要喷火:“表兄你瞧,这是青汀的鞋,是方才在玉肌阁废墟里发现的。”
闫风识仔细研究完那一行字,脑中想起之前陆霁与她在灵泽山受伤之事,沉默半晌后才道:“昨夜玉肌阁起火,我也去了,并没有发现她。她这次,又为何要去玉肌阁?”
陆霁恨恨道:“昨日怪我,喝酒误事!铺里下人说她是接到一张字条走的,想来又是有人以她阿姊的事为饵,诱使她去玉肌阁。”
“她阿姊也是玉肌阁的舞伶女,是叫……青沚吧?”闫风识突然道。
陆霁点头:“表兄,能不能以大理寺的名义彻查玉肌阁,那里面绝对有问题!”
闫风识轻轻摇头:“你忘了,大理寺查封得有御批公文,玉肌阁并无犯罪证据,空口无凭,是不能随意拿人的。”
陆霁紧抿唇角,一拳捶在几案上:“那就眼看青汀被人抓走吗?”
闫风识让他稍安勿躁,转身从书柜后的暗格里拿出一本簿册。
“这是什么?”陆霁扫了一眼,簿册纸张泛黄,看上去已存放多年。
“是我昨夜从玉肌阁里拿出来的名册。”闫风识不欲将密道的事情展开来说,只翻开簿册,问:“青沚,你可知她是何时入的玉肌阁?”
陆霁一听是玉肌阁的名册,瞬间振作精神,想了想道:“青汀曾说她阿姊写过一封信,信上言明即将要入玉肌阁,时间大约是三年前……”
闫风识翻动簿册,簿册里密密麻麻,陆霁只看到一团团字墨飞动,隔了片刻,就见闫风识停下手,眸光一紧。
“就是这个。”
陆霁抬眼望去。这一面簿册里写了数十个人名,大多数后面都画了个叉,唯独一个人名用红圈圈上,灼灼醒目。
陆霁叫出声:“青沚?!”
闫风识眸光一动。昨夜那两人的话言犹在耳,他们说,大部分都不合条件,但只要人多,总会碰到一个。那么,这些名册里面大部分画叉的就是不合条件的人,而用红圈标注的应该就是合乎条件的人。他们是在用舞伶女进行某种筛选,而青沚就是被选中的人。他们选人又是用来干什么?
闫风识回想起昨夜所见,呆愣如木偶的舞伶,奇怪的缸,诡异的血红浆液,还有……
他忽而心中一怔,脑海中蹦出一道荒谬念头,难道是为了——
仙人皮?
陆霁絮絮声音在耳边响起:“表兄,青沚失踪,定然与玉肌阁脱不了干系,恐怕眼下他们已知道青汀与青沚的关系,这本簿册是证据,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青汀已在他们手中。而这只绣鞋,大约也是故意留下的。云雾山,是哪里,为何会把青汀带去那?”
闫风识见陆霁双唇开合,脑中蓦然回想起那首古怪歌谣:
不入云雾山,哪濯仙人皮。
不濯仙人皮,哪得乐无央。
仙人皮之源,就在云雾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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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娇跨进宫门时,暮色正浓。站在汉白玉长阶上遥望,长禧宫巍峨肃穆,暖橘色的光辉里,数只白鸽振翅飞翔。
有青衣内官站在殿门口,见到萧娇,躬身堆笑:“郡主,您今日怎来了,也没事先给宫里递个话。”
萧娇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劳烦禀报太后,就说阿狸记挂她,给她请安来了。”
内官忙说不麻烦,只道:“眼下太后正和人议事,恐怕还不得空。”
萧娇扬眉:“既如此,我去侧殿等候。”
内官躬身,目送萧娇远去。
长禧宫内,夏日的郁热早已无踪,夕阳斜照,朵朵金菊灿然盛放,冷香沁鼻。萧娇绕着回廊慢慢行走,心中却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今日偶遇老婆婆,那封书信,那些话语无不令她大感震讶。她先前的推测里,只是模糊感觉母亲之死大有蹊跷,但如今看来,母亲的确死因有疑,不,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无人真正看到过母亲的遗体,运回金陵的灵枢里也只有母亲的衣冠。
难怪,那时父亲要说“遗容有损,不便观瞻”,灵枢里根本就没有母亲!
萧娇紧攒起手心,心中砰砰直跳。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母亲有可能还在人世?
可为何阿婆不彻查当年之事,反而要将长沙郡府里的奴仆全部斩杀?
她实在想不明白。
余晖洒下清影,紫藤花木后突然传来几句人语。
“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以后就只能靠你们尽心辅佐陛下。”这声音,分明是阿婆。
萧娇蓦地停下脚步,身子一矮,隔着花木偷偷望去。
太后沐浴暮光,眸子苍凉,她身旁跟着个身量高大的人,萧娇眯了眯眼,这人她也熟悉,正是谢太傅长子,如今任中书令的谢濛。太后是谢太傅堂妹,也是谢濛的堂姑母。
谢濛听罢太后的话,只躬身言道:“太后您严重了,您正当旺年,凤体康健,朝中大事,还望您指点迷津。”
太后淡淡一笑:“你父亲曾说,谢氏中你是长子,性子却不够沉稳,如今在中书历练几年,我瞧着却磨出了心性,想来你父亲也能老怀安慰了。”太后又叹息一声,“如果阿土能像你一般就好了,他性子太过急躁。大司马乃不世之材,又掌握军权,我跟他提过多次,眼下时机并不成熟,必须韬光养晦,言辞亦要谦和,可他却动不动给人脸色……许是我说多了,如今他连长禧宫也不大来了。”
谢濛察言观色,道:“陛下尚年轻,年少人性子冲动在所难免,等他长大些,必然理解您的苦心。”
“但愿他能理解。”太后仰望天空,目光萧瑟,“我大半辈子都在替他筹谋,为了他,我连最亲的人也舍弃了,可如今,他却与我离心。”
谢濛沉吟片刻,低声道:“太后,其实您不妨将这些说予陛下听,陛下孝仁,应当会体谅您的。”
太后再次长叹:“可惜他性子执拗,若是将前因后果说明,恐怕他第一个恨的人就是我。”
“怎会。”谢濛轻声,“毕竟,毕竟您与陛下母子连心啊……”
暮色四合,天地间犹有余温。花木后的萧娇却遍体生寒。她不敢动,怕人察觉她在这里。
方才,她听到了什么?
阿婆与陛下母子连心……陛下不是宫人所生,被太后养在名下的吗?
难道……
萧娇蓦然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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