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萧娇为何出现在此处,倒有一番曲折经历。
自从知道阿娘可能没死后,萧娇日日都心神不宁。她想,如果阿娘没死,为何这么久都不见她现身?从那日老婆婆的话中,她知道,阿娘是从去了巫山后便不对劲的。巫山,巫山,她反复思索,却突然想到,巫山云雾缭绕,是不是就是那首歌谣中所说的云雾山呢?
不入云雾山,哪濯仙人皮。不濯仙人皮,哪得乐无央。
如果巫山就是云雾山,那么一切的古怪就可以说通了。
而且,她隐约有种预感,如果阿娘尚在人世的某处,那个地方也只可能是巫山。
她要去找阿娘!
萧娇下定了决心。然而,从金陵去巫山却有千里之遥。她从未出过金陵,也不知沿途会花费多长时间,更为重要的是,她心中很清楚,若是阿婆知道她要去巫山寻阿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她不能将实情告知阿婆,正愁闷烦忧时,采薇收拾书柜时却突然拿出了一张夹在书册里的信笺。她问她这是否是重要之物。萧娇展开信笺,才发现原来是一月前小郡王写的信。
她看着信笺内容,脑中却忽然冒出一个大胆想法。
于是,中秋晚宴后,她寻到机会对阿婆说,她想要去宣城游玩。阿婆初时并不同意,萧娇只得撒娇诉苦,她说小郡王年年游历,而她困在金陵,这么多年也不知外面天地,同样是一郡之主,她连封地都不能去,为何差别如此大!
阿婆诧然,或许是见她实在想去,又或许是宣城离金陵不远,总之阿婆同意了。中秋过后不久,她便拨调宫中精卫一队,命其护送萧娇南下。
宣城离金陵的确不远,一路缓行也不过五日,可这五日却把随侍累得够呛。到了宣城,萧娇还不停歇,每日游山玩水,终于有一日,她在划船时不甚掉下水,回去后就发起高烧。这可把一众侍卫吓个半死,好在人最终是没事了。
但或许是被水吓着了,接下来几天侍卫们也不见郡主出门,成日待在屋中,问房内侍女,只说风寒还没好利索,郡主不愿出门。如此,侍卫们倒乐得轻松,每日例行巡查完毕,便躲在一起玩博戏。
当然,萧娇是不可能乖乖待在房中的,早在落水的隔天,她便一身便装,与采薇一道溜出了宣城,她计划乘船西下,一直到达武陵郡,再取道北上,直至巫山。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船行至寻阳时突然遇到一伙匪徒,虽然官兵及时赶来,她却失了不少银钱,于是,萧娇不得不弃了大船,转而乘坐价格相对便宜的小船。但小船虽便宜,行程却慢上许多,且中途还不断更换船只,就这样,明明只有几天的路程,却走了十来天。
好在,终于没有其他变故,这天夜里,船慢慢悠悠,终于到了武陵郡界内。
这十来天的坐船经历,混似把一辈子的船都坐够,于是,船刚靠岸,萧娇便被采薇扶着,迫不及待下了甲板。
当初,她是凭着一股冲动要来巫山,而等她愈发接近巫山,她心中却渐渐忐忑起来。巫山广袤无边,且隐在云雾之中,若没有人指引,如何能找到确切的方位。即便她找到了确切的方位,成功进入巫山,又如何找到阿娘。
当初的那股冲动行至如今,早已被深深的担忧取代。但更令她不安的是,这几日,她开始频繁做梦了。梦里重复着不变的场景,没有阿娘,没有声音,只有浓翠发稠的山,和那颗硕大到遮天蔽日的古树。
那颗古树……萧娇即便如今想起,还是止不住地发颤。她甚至觉得,那颗古树并非只在梦境里,它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而且就在巫山之中。
萧娇满腹心事下了船,自然没看到站在人群里一直望着她的闫风识。
只有怀墨扯了扯脸皮,龇牙大呼疼痛后,才疑惑道:“咦,真的是郡主?郡主为何如此装扮出现在这?”
闫风识凝眸,萧娇和她身旁的侍女已随着人流去往道旁店肆,看样子应是还没吃晚饭。他拧了拧眉,终收回目光。
这一趟正事要紧,他不会再管她的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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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未亮,闫风识便吩咐船夫开船。他站在船头,只见渡口孤灯明灭,将息未息,几只小船荡在黑沉沉的水波之中,宛如一座座孤岛。
船划开清波,在清冷的晨风里,很快将渡口连同那些小船一起,抛在身后。
但很快,闫风识便发现了不一样之处。先前,他们行船,无论晨起时有没有雾,一到太阳出来,雾气便会渐渐自动消散。然而,今日起航不久,他便发现,河面上雾气大了不少,且按照船行速度,眼下应已到日升时辰,但很奇怪,河面上的雾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有愈来愈浓之势,而且,两岸的山体被雾气遮掩,也如一同进入了若梦似幻的迷境之中,一时分不清到底哪是真,哪是幻。
这时,船尾侧忽传来叫喊声,闫风识心底一突,急忙走过去。
一众署役围在桅杆前,正低头望着河水,口中叫着:“快看,怪鱼!”
闫风识循着他们目光望过去,却见乌蓝色水下,一个黑影正极速朝船体行来。它的体型异常庞大,头部却十分细长,且脊背处还有暗蓝色斑块,隐隐发着幽光,整体望之,仿佛一把卧剑。
已有署役拿出长刀,紧紧握在手中,防止怪鱼暴起袭船。闫风识盯着鱼看了一阵,却微微蹙眉。这鱼,他似乎在书里见过。
他还未说话,旁边已有人笑道:“怕甚,它不会袭击人的。这鱼叫大腊子,我们走船的都说,遇到这鱼是好兆头哩。”
闫风识扭头,发现船夫不知何时走到船尾,正笑呵呵望着众人。
众人这才将信将疑地收了武器,但犹自不放心,一边观望一边唏嘘:“这鱼怎生这么大,也不知能不能吃?”
船夫又笑:“可不能吃,大人们,咱这趟能不能到达目的地,还要靠它呢。”
“这又是什么说法?”
船夫指着前头解释:“越往北行,河面上的雾气越大。这种雾可不是平常的雾气,我们管它叫‘仙人帐’,仙人帐里住仙人,若是非请误入,仙人就要降下责罚,轻者迷失方向,重者船毁人亡。”
“吓!”有人叫,“原来这雾气这般危险,我们还是等它散了再行吧。”
船夫摇头:“既然是仙人帐,一时半会是散不了的,况且就算折返,也未必能找到原先的来路。”
闫风识微微颔首:“你说有了这条鱼就可带我们到目的地?”
“正是哩,雾气遮蔽了水面上一切,但水下还是清晰可辨的,这鱼素有灵性,也爱去仙人峰一带,我们跟着它,日落前就可到达仙人峰。”
船夫的话毕,众人终于长舒一口气。有了这个好向导,方才困于白雾的船也渐渐加快速度。
两岸青山朦胧,云雾缭绕里,只能模糊窥见一点山体的影子,那山,也全然不似之前所见,被雾气遮掩,欲羞还迎间,它仿佛一下子有了活气,闫风识恍然觉得,并不是他在观青山,而是这些山体,正隔着浓浓迷雾,紧紧窥视着他们。
他心中微微一滞。还没到巫山,就遇到这么多玄奇,到了巫山,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所幸,接下来的行程再没遇到什么岔子,在大腊子鱼的带领下,船一路疾行,终于在三日后的日落时分到达仙人峰。
而就在船抵达仙人峰的刹那,几乎是一息间,原先还飘荡在河面上的白雾仿若被什么东西吸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署役的惊诧声中,闫风识驻足回望。夕阳余晖徐徐洒下,清幽幽的河面,一半浅碧,一半深红,几只白鹭徐徐高飞,而它们面前,一道孤山挺立在云海里。
那是……
仙人峰。
众人心中同时呼出这三个字。
近看仙人峰,才道此峰之玄妙。其山势陡峭,顶端像是被人用一把刀劈开一般,霍然直下,而下面陡然变宽,且山形蔓延起伏,如同人的身体,整体来看,的确像是一位仙人垂首独坐。如此险峻的山,竟有人不惧危险攀爬?
闫风识仰头悬望,也不知是否错觉,临近山脚,空气愈发幽香,也愈发安静,静得连鸟虫的叫声也听不到了。
闫风识望了一阵,才让船缓缓靠边。
山脚倒没有潮气,署役很快劈了一处空旷地带,搭好帐篷,又生起篝火。
众人劳累多日,船上干粮早就吃吐了,好不容易下了船,纷纷兴致勃勃讨论今夜吃什么,更有署役走到密林边缘,想寻找有没有什么野味。
闫风识靠在石头上,手中拿着一张皮制地图,这是出发前他命人按照书中描绘制作的,地图上绘制的正是巫山一带的地形。
他看了半晌,将图收好,走到船夫身边坐下。那船夫虽然不知闫风识一行到底是什么人,但一路行来,也估摸了个大概。
他指着深山道:“大人,你们是想去深山里?”
闫风识微微颔首,想到之后可能要他帮忙,也不欲隐瞒:“我们这些天下来,想必你心底已经有了猜测。不错,我们是从金陵过来,秘密查探巫山的府兵。只因情况特殊,故之前不能如实相告。”
船夫先是一愣,而后忙摆手:“大人,您要查访巫山?”
“正是。”
“去不得,去不得。”船夫急道:“原先我倒以为你们是巡查三仙河,此行到了仙人峰便是终点,原来你们是要去巫山。那里可是鬼山,千万去不得!”
“鬼山?”闫风识咀嚼着两字,“巫山是圣母皇后的母族所在,苗寨族人累世居住于此,怎说它是鬼山?”
船夫只摇头:“我也不知……这是自古传下来的话。祖辈们说,巫山属阴,乃阴气汇集之地,那里有红头妖树守在门口,会吞并进入鬼山的人呐。”
闫风识心中一动,忽闪过什么,还没来得及理清,就见一旁署役纷纷放下说话。而远处的河面上,不知何时忽然飘来一抹幽光。
那光晃晃荡荡,仿若鬼火一般,但很快,闫风识发现,那不是鬼火,而是一盏油灯,油灯之后是一条船。
远处的河面上,正缓缓行来一条船。
众人瞬间警觉,余大灭了篝火,其余人小心踱到河边,躲在树影暗处观察。
那条船,晃晃悠悠,在靠近河边时轻轻一触,随即停了下来,与此同时,那盏挂在船头的灯也突地一灭。
闫风识心中蓦然一顿,他凝眸而视,就见船上走出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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