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灭掉的刹那,船头颤了颤,紧接着,两个人影从船上跳了下来。
这两人浑身脏兮兮,仿若在泥里滚了一圈,她们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在渡口匆匆一瞥的萧娇与其侍女。
见是两个女子,众人瞬间歇了口气。余大从暗影里走出,喝道:“你们是何人?”
萧娇原本正循路,闻言心里一惊。她蓦然抬头,就见黑暗里亮起了一簇簇火把,站在最前面的一人牛眼瞪得老大,满脸戒备,看样子就是方才开口的人。
这人,萧娇蹙了蹙眉,她怎么觉得在哪见过……
一旁采薇凑近耳边,小声道:“女郎,我记得他,这人是大理寺的署役,之前我们被带去大理寺,还是他领路的呐。”
经她这一提醒,萧娇才恍然,难怪她觉得眼熟,原来竟是大理寺的人。没想到,隔了千里,竟然还能在这与金陵的人遇上。不过,既然大理寺有人在这,那么……
她向后望了望。远处人影瞳瞳,里面依稀有个欣长身影。
萧娇犹在寻望,余大却再次厉声道:“问你们话呢!”
采薇乜他一眼:“大理寺的人这般没规矩,不看清楚我们是谁。”
余大微微一愣。说话者语气倨傲,而她旁边的女子甚至看都没看他,当然这些不是重点,她们居然知道自己是大理寺的人?!
余大还未开口,就听身后有人道:“郡主远渡千里,这份好奇心令臣佩服。”
闫风识背光而立,远远望去,只有一道不甚分明的剪影。
郡主?
余大再次睁大眼,大盛朝如今的郡主只有一位。眼前的女子竟然是宣城郡主?!
这下不光余大,其余诸人皆大吃一惊。传闻宣城郡主飞扬跋扈,诸人曾在大理寺署门前远远见过一回,当时郡主着华服,戴玉钗,身后扈从列队而站,那气势与排场让人望之生畏。如今,人虽然长得相似,但面前的女子委实太落魄了些。
萧娇并没注意署役的眼神,她望向人群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禁咬了咬唇。
她这几日过得,实在一言难尽。
当时,她自武陵郡渡口下船后,的确有过犹豫。梦境中阿娘走进的山,那颗诡异之树,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一切都暗示着她,巫山之内一定有某些可怖的存在。然而思量了一晚,她还是决定前往,因为比起惧怕,她更想再次见到阿娘。
于是第二日,她登上了继续北上的客船。但没想到,临近仙人峰时河上突然起了飓风,船家不得不临时靠岸,一船人在荒无人烟的浦口等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等到风平浪静,船家却嚷嚷着要回。他说行船三十载,但从未见过三仙河上起过飓风,他道这是不吉之兆。
然而,已经临近巫山一带,此时折返不啻于前功尽弃,况且萧娇时间紧迫,来不及细细筹划,她向船家要了一只救生舱小船,好在采薇会划船,她在旁辅助着,就这样漂泊了一天,终于来到仙人峰。
没想到却在此地见到大理寺的人。
萧娇眼下两双手都火辣辣的疼,她对上那人投来的视线,紧咬着唇角,只不吭声。
采薇道:“郡主手受伤了,你们有外伤药嘛?”
众人齐刷刷望向闫风识。闫风识垂下眼眸,浓密的睫羽投下一爿阴翳,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在原地站了数息,身影终是微微一动,向着岸边的女子走去。
等到了跟前,闫风识才开口:“哪只手?”
大约这一路风餐露宿着实辛苦,恍然见到这么个人,萧娇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酸了鼻头,她强忍着,却偏没有理他。
闫风识眉头微微一拧:“郡主要是没事,臣便告辞。”
说着作势转身,萧娇心中一愣,想也没想就拉住他。只是这一动又牵扯到伤口,不禁“嘶”地轻声叫出声来。
闫风识低头,那只拉住他衣袖的手掌心一圈满是水泡,有些已经破皮流水。其实,这样的伤,放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都是微不足道的,但不知怎的,他竟觉得有些疼,特别是和腕口雪白玉肌相对照,更显得格外骇然。闫风识目光缓缓上移,便见手的主人微仰头,双唇仍是倔强紧抿,然乌亮的眸子里水光盈盈,似是无声的恳求。
他微微一顿,冲身后道:“将药箱拿来。”
立即有人提来药箱,闫风识拿出药瓶,凝了萧娇一眼,只道“忍着”,说完便涂了上去。
怀墨一瞬间瞪大眼,还没看够就被一旁署役拉着走远了。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泻下一地银辉。萧娇微微垂眸,只看到眼前人乌亮的发尾。闫风识一面涂着药膏,一面微微俯身,略靠近伤口,小心吹了几口气,又问她感觉疼不疼。
萧娇茫然看着他,只感觉一颗心砰砰直跳,被他吹过的地方原先还有火辣辣的痛感,但不怎的,那痛意却徐徐隐去,反倒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痒在慢慢蔓延。
萧娇抬手,她感觉脸庞也有一些发热。闫风识却止住了她。
“脸上也有伤吗?”
萧娇眨眼,慌忙抽出手,后退几步:“没,没有了。”
闫风识灰眸微动,他凝视着不远处的女郎。却见她皓首低垂,一折月光落在她纤长脖颈,更显得冰肌胜雪。
闫风识挪开目光,默了片息道:“我们正准备晚饭,若郡主还没吃,可随我们一道。”
采薇闻着米香,忙点头,对闫风识道:“大人,奴与女郎这些天早晚吃干粮,早就受不住了,方才我们就是闻着香味划过来的,没想到真遇上开饭了。”
萧娇忽地抬头,瞪采薇一眼:“是你自己想吃,别带我。”正说着,肚中咕噜一声响。
采薇耸肩抿嘴笑,萧娇恼得跺脚。篝火再度燃起,远处响起署役吆喝的声音,闫风识目光在萧娇面上迂回一瞥,只道:“这里荒僻,难有店肆,郡主若不嫌弃,就来吃点。”
萧娇抿唇,再抬眼望他,却见闫风识已经转身朝篝火旁走去。采薇视线在两人间来回寻了一圈,拉了拉萧娇衣袖,道:“女郎,我们去吧。”
萧娇再次寻望,篝火上锅甑冒起腾腾热气,一旁还有人串着只山鸡在火上烤,香味浓郁,她不由咽了咽口沫,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怀墨正和一旁徐二相互咬耳朵,不妨闫风识喊他:“去给郡主寻一套干净的碗筷。”
怀墨探头后望,见到跟在郎君身后的萧娇后,才跳将起来,笑嘻嘻直应好。闫风识见他将萧娇请到一处干净之地坐下,又从随行包裹中找到碗筷,盛了满满一碗粥递过去,整个过程殷勤无比。他微微扬眉,怀墨已小跑到他身边,一脸兴奋雀跃。
闫风识抿嘴,再次侧身望去,篝火旁的大石上,萧娇捧着碗小口抿着,虽举止还是安静娴雅,但动作间还是加快了些的。闫风识正看着,不妨一旁怀墨小声道:“郎君,您和郡主……什么时候这般熟了?”
闫风识适才转过脸,见怀墨笑得八卦,才丢下一句话:“你不是早饿了吗,吃饭去。”
这顿饭大概是萧娇出生十六年来吃得最为粗简的一顿,但却是她生平吃得最香的一次。用罢晚饭,署役又在篝火旁搭起帐篷,正中一间稍大,看上去也更舒适,应是闫风识用的,其余几间大小相同,想来是署役居住。
萧娇蹙眉。这趟出来匆忙,她自然没有准备旁的东西,虽然已做足了心里建设,但让她在这荒郊野岭露天席地过夜,心底还是有些不适的。
萧娇微微抬眼,署役们正忙得热火朝天,闫风识坐在篝火旁,和一个船夫模样的人讨论着什么。火光映照在他脸上,为他略显苍白的脸涂染上一抹晕红,他的瞳眸映着火光,遮盖了那层灰影,却只见眸子里星星光点闪动,煞是怪异。萧娇看着看着,也忘了先前烦忧之事,只扑哧笑出声来。
篝火的另一侧,闫风识似有所感,微抬头望来,恰看到萧娇抿嘴发笑,他再次拧眉,扭头对船夫道了一句,又起身向这侧行来。
见闫风识走了过来,萧娇的笑意渐渐凝固,她微微正身,又四下扯了扯衣袖。不过片刻,闫风识走到近旁,他略躬身,才道:“今夜已晚,不能行船,我欲在此地休息一晚,郡主若不嫌弃,可住我的帐篷。”
萧娇一愣,脱口而出道:“那你住哪?”
闫风识神色不变,道:“我一向少眠,随便哪里都可以将就,郡主不必担心。”
谁担心了?
萧娇耸了耸鼻,到底没把心里话说出,不过方才她担忧住宿的事瞬间便解决了,不觉心口一颗大石去了,此时便随意问道:“你放才和那船夫说些什么,明日还乘船吗?”
闫风识摇头:“河面上的雾不知何时才能消散,乘船北上风险太大,我想等明日日出后再定夺。”
“雾?”萧娇偏头,疑惑道:“河面上有雾吗?”
闫风识眉头一沉:“你没有遇到?”
他负手而立,思忖片息,又道,“还没问郡主,你不是在金陵吗,又是如何到此的?”
萧娇见他目光端凝,虽有疑问,但还是将自己设计离开宣城而后一路乘船到此的经过简单说了下,当然她略去了梦中的种种怪异,亦没有说此番来这的真正意图。
闫风识望着她,目光幽深。他们在雾中不辨方向,寸步难行,只得靠河中大腊子鱼帮助,才能来到仙人峰,没想到萧娇一行却如此顺利,分明是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启程,竟没有碰到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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