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琛知道澜意在看他。
他吹这一曲，是故意吸引澜意的注意力，想让她看到自己在这里。
眼下她看到了，之后便匆匆别过头，与身旁的姐妹接着游玩。
一曲吹完，慕琛也将玉笛收了起来，对被一众妃嫔、宫婢内侍簇拥的隆化帝说：“儿一曲完毕，请父皇点评。”
隆化帝身着明黄色盘领窄袖袍，腰间戴着琥珀束带，闻言轻抚着胡子，一时间并不打算说话。
大荣宫中根据时令变化，内命妇会有不同质料、不同时令应景花纹的服装。
今日是中秋，以郑皇后为首的妃嫔，皆穿上绣有秋海棠、玉粹花、月兔纹等样式的常服。郑皇后摸了摸头顶的发髻，说：“万岁爷，六郎的笛声当真一绝，妾听了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呢。”
一旁的太子不悦地撇了撇嘴，对身旁的曹内侍说：“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曹内侍惊慌失措，忙看了看隆化帝的脸色，见隆化帝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低声道：“是是是，千岁爷说得极是。”
他若不顺着这位千岁爷，明天他的人头就要落下了。
好在隆化帝没有听到太子的话，他微微笑了笑，道：“皇后未免太溺爱孩子了吧，这等技艺，不及……”
他忽然想到了一位故人，下意识看向慕琛，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众人心照不宣。
慕琛回了一个不失体面的微笑，“父皇说得没错，儿技艺不精，当勤加苦练，方能让父皇满意。”
他的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让其余想针对慕琛的妃嫔说不出话来。
“你有此心便足够了。”隆化帝随口说道。
慕琛行礼应声是。
李贵妃这时上前一步，提议道：“万岁爷，六郎和五郎如今年满十八，您是时候该给他们择一位王妃或两位侧妃，否则身边怪冷清的。”
说到最后，她一脸惋惜之色。
“五郎是你的孩子，你替他选便成，至于六郎……”隆化帝想到记忆中活泼明媚的姑娘，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愧色。
慕琛不想同隆化帝客套，“儿的婚事可以交由礼部负责。”
“这怎么成？”一向温和的李贵妃脸上竟有了愠色，“王妃可不能随意选，须得选最贴心、最喜欢的才好。”
郑皇后主动道：“妾乃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皇子选妃本就是妾的分内之事，还是让妾负责六郎的婚事吧。妾亲自挑一个日子设宴，遍邀京中贵女来宫中赏花，再让六郎从中挑选一个合心意的。”
她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生育。
太子是她堂姐孝和皇后的儿子，一出生就是太子，只可惜堂姐体弱，没多久便撒手人寰。郑家怕风脉断了，郑家的太子成为别家的太子，就选中了正适龄的她，将她送上皇后之位。
她心里明白，若非皇帝念着和堂姐的那点情谊，她根本当不了这个皇后。
若她再不尽皇后的本分，隆化帝对堂姐的情谊，就会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隆化帝极满意郑皇后的回答，“那就依你的吧。”
慕琛心里有了谋算，行礼道：“儿谢过父皇、母后。”
郑皇后这回笑得是真心实意，还亲自走到慕琛身边，细细打量他。
“若不仔细看，妾竟不知六郎如今这般出色。”尽管她从慕琛身上看到了那位故人的影子，她也不会提起她，只恭维隆化帝，说：“跟万岁爷当年恍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这样得英武不凡、俊美无双。”
慕琛这辈子唯一的伪装，全用在对付隆化帝等人身上了，眨着眼道：“儿怎可与父皇一同比较，父皇乃真龙天子，儿不过一凡夫俗子。”
隆化帝心里高兴，摆摆手道：“你母后没说错，你像我。”
“能有几分像父皇，是儿的福气。”慕琛道。
太子听了，眼皮都要翻上天，撇嘴道：“马屁精。”
曹内侍的心都要突得跳出来。
果然是千岁爷，无论怎样闹腾，都能活到千岁。不像他们，主子犯了错，就只有挨打的份。
“千岁爷！”曹内侍悄悄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都中秋了，怎么还这样热呢？
“我是太子，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太子十分高傲地说着。
郑皇后也听到了这句话，目光瞥向太子，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太子不以为意。
好在隆化帝对太子置之不理，他这时心里想的都是那位故人，见慕琛态度这样谦顺，心里总有些别扭，道：“如今都快封王成家了，还居住在你姑母府中吗？”
慕琛哪里不知道，大内的妃嫔、皇子，几乎都瞧不起他，唯有郑皇后、李贵妃会给他好脸色瞧。他又何必居住在大内，日日见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呢？
“儿长居宫外，已然习惯了。”慕琛微微一笑，“儿就算此时从姑母府中搬去大内，将来还得出宫建府别住，一来一去的，多麻烦。”
“既如此那你就再随你姑母住一段时日。”隆化帝答允。
隆化帝原想着，让慕琛住在从前蓉妃的宫中，经过这些年的修缮，早就看不出从前被火烧的痕迹。
若慕琛住进去，他只当故人还在，不曾离去。
“谢父皇体谅。”慕琛拱手行礼，朗声道。
慕琛何尝不知隆化帝的想法，但他偏不依。
若是住在宫中，他哪来的机会去寻澜意呢？
…
…
李家作为五皇子慕琦的外祖家，自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罗老夫人并不想让自己的几位孙女嫁去皇家。
她的大女儿，是在李太师当礼部侍郎时，皇帝微服私访看上的，一入宫便是贵妃，生下皇子更是备受宠爱。
即使贵为宠妃，什么体面、尊重都有了，也日日提心吊胆，生怕触怒皇帝，祸及全家。
由此可见，嫁入皇室并不是什么好事。
偏四老爷今日下了衙，急冲冲来到罗老夫人的慈寿堂商量此事。
“母亲，大姐不是要替五皇子择一位王妃吗？儿瞧着，澜诚最合适，不如……”四老爷话还未说完，就听见拐杖重重点地的声音，罗老夫人由崔嬷嬷搀扶着，扶着拐杖走向四老爷。
四老爷下意识跪下，但他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惹得罗老夫人不高兴，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母亲。
罗老夫人黑了半边脸，“别叫我母亲。我看你是读书读得痴痴傻傻了，凡事也不会带个脑子去思考，五丫头的性子，是能够成为王妃的吗？”
四老爷不以为意，“这……五皇子是大姐的儿子，也就是澜诚的表哥，他能不对澜诚好吗？”
罗老夫人闭上眼睛不打算看他。
她回到太师椅上坐好，崔嬷嬷在旁给她顺气。
罗老夫人道：“我说你在工部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直是个侍郎？原来是天天以身作则，做着工部诗中、主事的事，辛劳了这么多年。”
他也没有日日辛劳啊？
四老爷满脸的疑惑，“母亲的意思是？”
“工部张尚书过几年便致仕，告老还乡去了。如今圣上格外倚重陈侍郎，你说待张尚书致仕，谁会成为新任尚书？”罗老夫人连看都不打算看他，一直盯着拐杖上鸾凤和鸣的纹样。
“怕是陈兄了。”四老爷叹气道，“他的确能干，从前是我手下的主事，十年间一跃成为跟我平起平坐的侍郎。”
罗老夫人发觉他有觉悟，这才瞪他一眼，道：“那你说，你如今该把重心放在哪里？我和你父亲还没到年老痴呆的地步，能够替五丫头找一个好夫家，不劳你费心。”
“是，儿子明白了。”四老爷醒悟道。
…
…
“姑娘，这是延庆长公主递来的花帖，说是请姑娘明日去长公主府。”暮云将花帖放置桌上，看着正在修剪花枝的澜意，行礼道。
澜意放下剪刀，瞥一眼花帖上的印章，的确是延庆长公主的私印。
只是，她与延庆长公主没什么往来，长公主何故要请她？
拒霜想到昨夜的祁宥……不，是慕琛，咬着唇道：“该不会是因为六皇子吧？”
她昨夜实属是大吃一惊，从未想过，那个被她当做过登徒浪荡子的男人，竟然是皇子。
这可给她吓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在回想自己有没有对他做什么出格的事。
好在根本没有。
拒霜这才安安稳稳睡了一觉，一夜好梦。
“不可妄议。”澜意道，“想是长公主要跟我说一说澜诚的事吧。”
拒霜不赞同，“就是六皇子想借着长公主的由头见姑娘。五姑娘的事过去那么久了，姑娘不提，奴婢都要忘了。贵人多忘事，长公主怎么可能记得这些微末小事。”
澜意彻底没话说。
延庆长公主相邀，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第二天天刚擦亮，澜意便穿戴整齐，坐上马车去了延庆长公主府。
延庆长公主身边的庞女官带着她走向府内后花园。
延庆长公主今日心情极好，一手撑着头横卧在凉亭上的软榻，由两三个侍女服侍着。
侍女将葡萄去皮后，端着葡萄跪下来让延庆长公主服用，另一个侍女则是用叉子小心翼翼戳着葡萄，慢慢送入延庆长公主口中，剩下的一个侍女则负责接过延庆长公主吐下的葡萄籽。
一阵阵凉风袭来，凉亭上的屏风也随风而动。
延庆长公主见澜意来了，让身旁侍女退下，由一个侍女搀扶着起身，亲自去迎澜意。
澜意连忙对延庆长公主见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延庆长公主将她虚扶起身，“进去说话。”
凉亭的石桌上有许多削成小块的水果，以及一些糕点，延庆长公主见澜意入座，笑道：“我要和你说会子话的，桌上的新鲜水果以及糕点，都是特意给你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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