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风裹着初秋的凉意钻了进来，吹得苏念额前的碎发轻轻晃了晃。苏志强走在前面，手里攥着一张揉得有些发皱的纸条，上面是苏念昨天写的“需要的作业本清单”——其实她根本不需要新本子，旧本子还有大半本空白，只是怕爸爸失望，才特意写了长长的一串。
“念念，你看那个带插画的笔记本，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苏志强指着书架最上层的一个蓝色本子，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像个找到糖果的孩子。他踮起脚尖，伸手去够，袖口向上卷了卷，露出手腕上一道浅褐色的疤痕——是去年冬天帮人卸货物时，被冻裂的木箱划到的，当时他只说是“不小心蹭到的”，直到苏念在他换衣服时看到，他才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
苏念走过去，仰起头看着那个笔记本。封面上画着一片星空，星星用银色的颜料涂得闪闪的，确实是她上次跟林晓一起来时，多看了两眼的那个。可她还是摇了摇头，笑着说：“爸爸，这个太贵了，我用普通的就行。”
“贵什么，你喜欢就好。”苏志强不由分说地把笔记本拿下来，塞进她手里，“你上次考第一，爸爸还没给你买礼物呢，这个就当奖励了。”他说着，又拿起一本数学练习册，“这个练习册老师说好用，咱们也买一本，平时多练练。”
苏念捏着笔记本的封面，指尖能摸到星星凸起的纹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的。她想说“我不需要练习册，我已经有很多了”，想说“考第一不用奖励，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谢谢爸爸”。
收银台排队时，苏志强一直在跟收银员聊天，说“我女儿学习可好了，每次都考第一”，说“她特别懂事，从来不用我操心”。苏念站在他旁边，听着这些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只能盯着自己的鞋尖——鞋是去年买的，已经有点小了，她一直没说，怕妈妈说“又要花钱买新的”。
走出书店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志强手里提着装着作业本和练习册的袋子，另一只手自然地牵起苏念的手：“走，爸爸带你去吃豆浆油条，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那家。”
苏念的手被爸爸握着，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粗糙和温热——那是常年握方向盘、搬货物磨出来的老茧，是为这个家奔波的痕迹。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去广场放风筝，去公园喂鸽子，那时候她会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爸爸你看，风筝飞得好高”，说“鸽子好像不怕我”，可现在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安静地跟着他走。
豆浆油条店还是老样子，玻璃门上贴着泛黄的“百年老字号”招牌，店里弥漫着豆浆的香气。苏志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熟练地喊：“老板，两碗豆浆，四根油条，再来一个茶叶蛋。”然后他转过头，笑着问苏念：“要不要加糖？你小时候总说豆浆要加两勺糖才好喝。”
“要的，谢谢爸爸。”苏念坐下，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一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手里拿着一个棉花糖，笑得眉眼弯弯，嘴里还喊着“妈妈，我还要吃冰淇淋”。苏念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跟妈妈要过棉花糖，可妈妈说“棉花糖不顶饿，咱们买面包好不好”，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过要棉花糖的事。
“念念，发什么呆呢？豆浆来了。”苏志强把加了糖的豆浆推到她面前，又把茶叶蛋剥好，放在她碗里，“快吃，凉了就不好喝了。”
苏念拿起勺子，喝了一口豆浆。甜甜的豆浆滑过喉咙，带着熟悉的味道，可她却觉得没什么滋味——就像每次爸爸给她买糖糕，每次妈妈给她做小米粥，每次老师表扬她，她心里都只有空荡荡的感觉，没有丝毫开心。
“对了，念念，爸爸跟你说个事。”苏志强咬了一口油条，含糊不清地说，“下次爸爸跑运输，要去海边城市，到时候给你带贝壳回来好不好？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贝壳吗？”
苏念抬起头，看着爸爸期待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赶紧低下头，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豆浆，小声说：“好啊，谢谢爸爸。”
“谢什么，你喜欢就好。”苏志强笑得更开心了，继续说，“等你放寒假，爸爸带你去海边玩，咱们去看日出，去踩沙子，好不好？”
“好。”苏念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她怕爸爸听出来，赶紧喝了一大口豆浆。温热的豆浆呛得她咳嗽起来，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慢点喝，没人跟你抢。”苏志强赶紧递过纸巾，拍着她的背，语气里满是心疼，“是不是豆浆太烫了？”
“不是，爸爸，我没事。”苏念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努力挤出个笑容，“就是有点呛到了。”
苏志强没多想，只是笑着说：“慢点喝，不够爸爸再给你买一碗。”
吃完早餐，苏志强牵着苏念的手往家走。路上，他们遇到了周慧的同事张阿姨，张阿姨笑着说：“志强，这是你女儿吧？长得真乖，学习还好，周慧真是好福气。”
“是啊，我女儿可懂事了，从来不用我们操心。”苏志强笑着说，语气里满是骄傲。
苏念站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快要喘不过气来。她想说“我不乖，我不想懂事”，想说“我考了第二，我让爸爸妈妈失望了”，想说“我很累，我想休息”，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无声的沉默。
回到家时，周慧已经做好了午饭，桌子上摆着苏念爱吃的红烧肉和炒青菜。“回来了？快洗手吃饭，我炖了排骨汤，给你们补补。”周慧笑着说，把排骨汤盛到碗里，递给苏念和苏志强。
苏念坐在餐桌前，看着碗里的排骨汤，看着爸爸妈妈开心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骗子——骗爸爸妈妈说“我很开心”，骗老师说“我会继续努力”，骗林晓说“我没事”，也骗自己说“我能坚持下去”。
“念念，怎么不吃啊？是不是不合胃口？”周慧看着她，语气里满是担忧。
“没有，妈，很好吃。”苏念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肉炖得很软烂，带着甜甜的味道，可她却觉得没什么滋味。她看着爸爸妈妈期待的眼神，努力把肉咽下去，挤出个笑容：“妈，你做的红烧肉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很多。”周慧笑得更开心了，给她夹了一大块肉，“你最近学习辛苦，多补补。”
午饭在温馨的氛围中结束，苏志强去客厅看地图，周慧收拾碗筷，苏念则回到房间，把新笔记本和练习册放在书桌上。她翻开笔记本，看着封面上的星空，突然很想在上面画点什么——画爸爸牵着她的手放风筝，画妈妈给她煮小米粥，画林晓拉着她去操场看云，画她自己笑着的样子。
可她拿起笔，却迟迟不敢落下。她怕自己画不好，怕自己画的笑容不真实，怕自己再也记不起开心的感觉。她把笔放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云朵很白，像小时候妈妈给她扎头发用的棉花糖，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像在说着什么悄悄话。
她突然想起林晓昨天说的话——“苏念，你别总把自己逼得太紧，偶尔任性一次也没关系”。那时候她还笑着说“我挺开心的”，可现在她才发现，她早就忘了“开心”是什么感觉了，就像忘了小时候跟爸爸放风筝时，风拂过脸颊的柔软，忘了跟妈妈睡在一起时，她哼的摇篮曲的调子。
“念念，睡午觉了吗？”周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温柔的笑意，“妈妈给你洗了水果，放在你书桌上了。”
“知道了，妈，我马上就睡。”苏念赶紧擦干眼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努力让眼神看起来更轻松些——就像每次考第一时那样，就像每次帮妈妈做家务时那样，就像每次说“我没事”时那样。
她走到书桌前，看着妈妈洗好的水果，看着新笔记本上的星空，突然觉得，或许就这样也挺好——至少，她还能让爸爸妈妈开心，至少，她还是那个“没让爸妈失望”的乖孩子，至少，她还能把那些“不想”和“想要”，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只是，那藏在心里的委屈和疲惫，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悄发了芽，带着点苦涩的期待，等着有一天能破土而出，能被阳光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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