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苏念把书包放在桌洞里，指尖触到藏在最里面的秘密笔记本，那本画满“背石头小人”的本子，边缘已经被她反复摩挲得发毛。林晓从后门溜进来，手里攥着两个草莓味的硬糖，往她桌上一放：“昨晚作业写疯了吧？看你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苏念把糖塞进笔袋，扯出个浅淡的笑：“还好，就是有点没睡好。”她没说，其实她整夜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爸爸说“带你去海边”时的笑容，还有妈妈把红烧肉夹给她时的温柔——那些好，像细密的网，把她裹得越来越紧，连说“我累了”的力气都没有。
“对了，”林晓趴在桌上，用胳膊肘碰了碰她，“赵老师刚才在办公室说，运动会要选班级领队，你成绩好，又乖，肯定选你。”
苏念的指尖猛地顿了一下，铅笔在练习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林晓促狭的眼神，赶紧低下头，用橡皮去擦那道划痕：“别瞎说，老师说不定选别人呢。”
“选别人？谁比你合适啊。”林晓撇撇嘴，“上次文艺汇演，你领唱时多稳啊，全班都跟着你节奏走。”
苏念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擦着练习册上的痕迹，直到纸页起了毛边，那道印子却还是没完全消失，像她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不想”，怎么也抹不掉。她其实很怕当领队——怕站在所有人面前，怕说错话，怕别人觉得“苏念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更怕看到老师和同学失望的眼神。可她知道，自己不会拒绝，就像每次老师让她帮忙抱作业，每次妈妈让她煮面条，每次爸爸让她多做一套练习册，她只会笑着说“好”。
上课铃响时，赵老师拿着教案走进教室。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覆盖在苏念的练习册上。“同学们，耽误大家两分钟，说一下运动会的事。”赵老师的声音很温和，像初秋的风，“咱们班需要一个领队，负责开幕式举牌和喊口号，我想选苏念，大家有没有意见？”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苏念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手指紧紧攥着铅笔，指节泛白。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期待，有羡慕，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张了张嘴，想说出那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的“老师，我不行”，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低低的“我会做好的”。
“太好了！”赵老师笑了，眼里满是欣慰，“苏念做事最让人放心了，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下课后你到我办公室来，咱们商量一下口号。”
苏念点点头，低下头看着练习册，眼眶却突然热了。她能听到身后有人小声说“苏念真厉害”“换我肯定不敢”，那些声音像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她心上，不疼，却密密麻麻的，让她喘不过气。林晓在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说话，只是把刚才那两颗草莓糖又推到她面前，糖纸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
下课后，苏念去了赵老师的办公室。赵老师递给她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备选口号：“你看看哪个好，或者你有想法也可以说出来。”
苏念接过纸，指尖触到光滑的纸面，心里却空荡荡的。她看着那些“团结奋进，勇争第一”“青春如火，超越自我”的口号，突然觉得很陌生——就像每次写作文时，她都会写“我要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让父母骄傲”，却从来没写过“我想每天睡够八个小时，想跟林晓去操场看云，想把藏在床底下的画笔拿出来”。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不好？”赵老师看出她的犹豫，温和地问。
“没有，老师，都很好。”苏念赶紧摇摇头，把纸递回去，“您定就好，我都可以。”
赵老师接过纸，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苏念，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最近看你上课总走神，握笔的手也总发抖。”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没有，老师，我就是最近有点累，过几天就好了。”
“累了就多休息，别总把自己逼得太紧。”赵老师叹了口气，把纸放在桌上，“口号的事不急，你回去再想想，明天告诉我也行。对了，你作文里总写‘应该’‘必须’，下次可以试试写点‘我想’，写点你真正喜欢的东西。”
苏念点点头，走出办公室时，阳光正好照在走廊上，晃得她眼睛有点疼。她靠在墙上，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更重了——赵老师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可她还是不敢说真话，还是习惯了把自己裹在“懂事”的壳里，连透气都觉得奢侈。
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林晓拉着苏念去操场角落的银杏树下坐着。金黄的银杏叶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薄薄的地毯。“喂，苏念，你是不是不想当领队啊？”林晓突然问，声音里带着点认真。
苏念的指尖捻起一片银杏叶，叶子边缘有点发脆，轻轻一捏就碎了。她沉默了很久，才小声说：“我怕我做不好，怕说错话，怕别人笑我。”
“笑就笑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林晓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看着远处奔跑的同学，“上次我跑八百米，摔了个狗吃屎，全班都笑我，我还不是爬起来继续跑。现在他们谁还记得啊？”
苏念看着林晓，突然觉得很羡慕——羡慕她能坦然地说出“我不想”，羡慕她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羡慕她能活得那么自在。而自己，就像那片易碎的银杏叶，稍微一碰，就会碎掉。
“其实，”林晓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心疼，“你不用总这么乖的，不想做的事就说不，没人会怪你的。你看，上次你帮王老师抱作业，抱得手都红了，也不说累，你傻不傻啊。”
苏念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银杏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赶紧擦了擦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是觉得，能帮上忙就好，不想让别人失望。”
“可你总让自己失望，有意思吗？”林晓递给她一张纸巾，“苏念，你要知道，你不是超人，不用什么都做到最好。你开心了，比什么都重要。”
苏念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疼，却又有点暖。她看着远处的天空，云朵很白，像小时候妈妈给她扎头发用的棉花糖。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个会哭会闹会说“我不要”的孩子，只是后来，她慢慢学会了把“不要”换成“好”，把“我累了”换成“我没事”，把“我不开心”换成“我很好”。
放学回家的路上，苏念走得很慢。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上，像个孤单的小怪物。她路过一家文具店，橱窗里摆着很多彩色的画笔，有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还有她最喜欢的紫色。她站在橱窗前，看了很久，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划过，像在抚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回到家时，周慧正在厨房做饭，闻到她回来的声音，探出头来：“念念回来啦？快洗手，妈妈今天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好，妈。”苏念放下书包，走进厨房，想帮妈妈摘菜，却被周慧推了出来，“不用你帮忙，你去写作业吧，饭好了我叫你。”
苏念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却没打开练习册。她从桌洞里拿出那个秘密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拿起铅笔，慢慢画了起来。她画了一个小女孩，站在操场的银杏树下，手里拿着彩色的画笔，旁边站着一个笑得很开心的女孩，手里攥着两颗草莓味的硬糖。画完后，她在旁边写了一行字：“我想当一个会说‘不’的孩子。”
字迹没有被涂抹，一笔一划，很认真。苏念看着那行字，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一点，像有一缕阳光，透过细密的网，照进了她的心里。
晚饭时，苏志强说起运动会的事，笑着说：“念念，爸爸听说你当领队了？真厉害，到时候爸爸一定去给你加油。”
苏念夹了一块糖醋排骨，放在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她看着爸爸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妈妈温柔的笑容，张了张嘴，想说“爸爸，我有点怕”，可最终，还是变成了“好，爸爸，到时候你一定要来”。
吃完饭，苏念回到房间，看着书桌上的秘密笔记本，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她知道，自己还是没勇气说“不”，还是习惯了做那个“懂事”的孩子。可她也知道，林晓的话，赵老师的关心，还有她画在笔记本上的小女孩，都像一缕缕微光，在她心里悄悄亮了起来，等着有一天，能照亮她整个世界。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书桌上，照亮了笔记本上的画。苏念趴在桌上，看着那幅画，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想，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某一天，她能真正说出“我不想”，能真正做自己想做的事，能真正开心起来。
至少现在，她还有秘密笔记本，还有林晓的草莓糖，还有赵老师的关心，还有爸爸妈妈的爱。这些，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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