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是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苏念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暗下去，像被墨汁晕染的宣纸。林晓放在她手里的草莓冰淇淋早就化了，包装袋里的甜水浸过指缝，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可她没力气去擦——就像没力气擦掉脸上的眼泪，没力气回应外面赵老师越来越近的呼喊。
教室的挂钟滴答响，每一声都敲在心上。她想起早上出门时，妈妈周慧把领队臂章别在她校服上的样子，手指捏着布料的力度很轻，语气里满是期待：“念念穿校服戴这个真好看，今天肯定能表现好。”那时她笑着点头，把“我怕我做不好”咽进肚子里，现在才知道，有些话咽下去，会在心里长成扎人的刺。
“苏念？”林晓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试探，“老师说要锁门了，咱们回家吧？”
苏念抬起头，看见林晓手里拿着她掉在地上的领队词，纸页被风吹得卷了边。林晓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把领队词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橘子味的硬糖，剥了糖纸递过来：“吃块糖吧，比冰淇淋甜，还不化。”
糖块的甜在嘴里散开，却压不住喉咙里的涩。苏念看着林晓额前翘起来的碎发，突然问：“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才不是！”林晓把糖纸揉成小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你就是太傻了，什么事都自己扛。你看我，上次体育课跑八百米，跑不动了就直接停下来走，老师也没说我什么啊。”
苏念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白色的运动鞋上沾了点灰尘，是早上跑回教室时蹭到的。她想起刚才在操场，她站在队伍最前面，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喉咙突然发紧，原本背得滚瓜烂熟的领队词，怎么也说不出来。台下有人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她心上，让她瞬间慌了神——她怕老师失望，怕同学们觉得“原来苏念也会搞砸事情”，更怕妈妈知道了，会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其实……”林晓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我今天故意跟老师说，我肚子疼，没去操场看彩排。我就知道你会紧张，想陪着你，又怕你觉得我多管闲事。”
苏念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没想到，林晓会注意到她的紧张。以前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完美的演员”，能把“懂事”的面具戴得严严实实，没人会发现面具底下的脆弱。可林晓像一束光，轻易就照进了她藏起来的角落。
“走吧，我送你回家。”林晓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点汗湿的温度，“你别担心，我跟阿姨说，是我拉着你在学校玩，耽误了时间，跟运动会没关系。”
苏念点点头，任由林晓牵着她走出教室。走廊里的灯已经亮了，暖黄色的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地面上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影子，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也许，偶尔搞砸一次，也没关系；也许，不用总是那么懂事，也会有人喜欢她。
走出学校大门，晚风一吹，苏念打了个哆嗦。林晓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外套上带着林晓身上淡淡的橘子味，很安心。她们沿着路边慢慢走，路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你知道吗？”林晓突然说，“我以前也想当‘乖孩子’。我妈妈总说，你看隔壁的小雨，成绩好，还会帮妈妈做家务，你怎么就这么调皮。后来我发现，我就算学着小雨的样子，妈妈还是会挑我的毛病，我就不想装了。”
苏念侧过头，看着林晓的侧脸。林晓的眼睛很亮，像装满了星星。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很调皮，会把爸爸的地图画得乱七八糟，会跟妈妈撒娇要糖葫芦。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了“懂事”——看到妈妈累了，会主动说“妈妈，我来做家务”；看到爸爸愁眉苦脸，会说“爸爸，我这次考了第一，你别担心”。她以为，只要她足够懂事，爸爸妈妈就会开心，就不会像别人的父母一样吵架，可她忘了，她也需要被关心，也需要有人问她“你累不累”。
走到小区门口，林晓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苏念：“这个给你。以后你有不想说的话，就写在上面，不用像你那个藏在书包夹层里的本子一样，写了又涂掉。我不会偷看的，你放心。”
苏念接过本子，封面是粉色的，画着一只微笑的小熊。她翻开第一页，看到林晓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苏念，你不用做完美的乖孩子，做你自己就好啦！”
“我……”苏念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
“快回去吧，阿姨肯定等急了。”林晓揉了揉她的头发，“明天我来找你玩，咱们去公园看云，不去想运动会的事。”
苏念点点头，转身走进小区。她看着林晓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才握紧手里的小本子，慢慢往家走。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她的脚步亮起来，她每走一步，都觉得心里的“石头”轻了一点。
打开家门，客厅里的灯亮着，妈妈周慧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爸爸苏志强坐在旁边看地图。看到她进来，周慧立刻站起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书包：“念念，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在学校排练运动会的节目了？累不累？”
苏念的心跳突然加快，她下意识地想撒谎，说“是呀，排练到现在，有点累”，可想起林晓的话，想起手里的小本子，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妈妈的眼睛，小声说：“妈妈，我今天……搞砸了。我在彩排的时候，忘词了，还跑回教室躲了起来。”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挂钟滴答的声音。苏念紧张地攥着衣角，等着妈妈的指责——她以为妈妈会说“你怎么这么没用”“我就知道你会搞砸”，可妈妈却轻轻抱了抱她，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念念，对不起，妈妈不该逼你当领队的。你要是不想做，咱们就不做了，没关系的。”
苏念愣住了，她没想到妈妈会这么说。她靠在妈妈的怀里，闻着妈妈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的眼泪，却带着点甜。
“爸爸也知道错了。”苏志强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以前爸爸总说，你比谁都乖，不用我操心。可爸爸忘了，你还是个孩子，也会紧张，也会害怕。以后有什么事，你跟爸爸说，爸爸陪你一起面对。”
苏念看着爸爸布满老茧的手，看着妈妈眼角的泪光，突然觉得，原来“不完美”也没关系，原来不用总是那么懂事，也会被爱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林晓给她的小本子，举到爸爸妈妈面前，笑着说：“爸爸妈妈，以后我有不想说的话，就写在这个本子里，你们愿意看吗？”
周慧和苏志强对视一眼，都笑了。周慧接过小本子，翻开第一页，看到林晓写的话，眼泪又掉了下来：“愿意，当然愿意。以后咱们一家人，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不藏着掖着。”
那天晚上，苏念躺在床上，手里握着林晓给她的小本子。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本子上，像撒了一层银粉。她翻开本子，写下第一句话：“今天，我第一次跟爸爸妈妈说‘我搞砸了’，他们没有怪我，还抱着我哭了。原来，真实的我，也会被爱着。”
写完这句话，她合上本子，放在枕头旁边。这一晚，她没有失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和爸爸妈妈、林晓一起在公园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很高，她笑着喊“爸爸，妈妈，你们看！”，爸爸妈妈和林晓都笑着点头，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暖的，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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