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月光很薄，像一层浸了水的纱，贴在苏念房间的窗玻璃上。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耳边是隔壁房间传来的、爸爸苏志强轻微的鼾声——以前她总在这样的夜里数着鼾声发呆，直到天快亮才敢合眼，可今晚不一样，手心还留着妈妈周慧刚才抱她时的温度，暖得让她想掉眼泪。
床头柜上放着林晓送的粉色本子，封面的小熊在月光下泛着软乎乎的光。苏念伸手摸了摸，指尖蹭过纸页的纹路，突然想起傍晚在小区门口，妈妈抱着她时说的那句“对不起”。以前她总觉得，妈妈的世界里只有“懂事”和“成绩”，可那一刻她才发现，妈妈的肩膀在发抖，声音里藏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原来妈妈不是不心疼她，只是从来没看懂她“懂事”背后的求救。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动窗帘，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她小时候没敢放的那只蝴蝶风筝。苏念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往上窜，却让她更清醒了。她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暖黄色的光立刻裹住了她。抽屉里还放着那把美工刀，刀柄上的花纹被她摸得发亮，上次划手臂时留下的血迹，已经淡成了浅褐色的印子。
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刀柄，就听见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苏念赶紧把手缩回来，转身就看见妈妈端着一杯热牛奶站在门口，睡衣领口还沾着几根没捋顺的头发。“还没睡？”周慧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我看你房间灯亮着，就给你热了杯牛奶。”
苏念没说话，只是看着妈妈把牛奶放在书桌上。杯子是她小时候用的，上面印着卡通兔子，耳朵已经掉了一块瓷。周慧的手指在杯沿上摩挲了一下，突然说：“念念，妈妈今天翻了你的旧相册，看到你三岁的时候，非要拉着爸爸去放风筝，结果风筝线断了，你坐在地上哭了好久。”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以为妈妈早就忘了这件事，可妈妈却记得那么清楚。“那时候你总说，‘妈妈，我要当风筝，飞得高高的’，”周慧抬起头，眼睛里有月光在闪，“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再也没说过这话了。你开始帮我洗菜，帮爸爸整理地图，考试考了第二还跟我道歉……我总以为，你是长大了，懂事了，却没问过你，是不是不想这样。”
热牛奶的热气往上飘，模糊了苏念的眼睛。她想说“妈妈，我不是不想长大，我只是怕你们失望”，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小声的呜咽。周慧走过来，轻轻把她搂在怀里，就像她小时候摔疼了一样，拍着她的背说：“是妈妈不好，妈妈太依赖你的懂事了，忘了你还是个孩子，也会累，也会怕。”
苏念靠在妈妈的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肥皂味，突然觉得心里那道紧绷了很久的弦，终于松了。她想起以前每次考第一，妈妈都会笑着说“我女儿最棒”，可她没说过，她更想听见妈妈说“念念今天辛苦了”；想起每次爸爸出车回来，给她带糖糕时说“我女儿不用我操心”，可她没说过，她更想跟爸爸说“我想让你陪我放一次风筝”。
“妈妈，”苏念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是故意要搞砸运动会的，我就是太紧张了，我怕我说错话，怕大家笑我……”
“妈妈知道，”周慧打断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眼泪，“妈妈以前总希望你做得好，做得完美，可现在妈妈才明白，就算你做得不好，就算你会犯错，你也是妈妈最爱的女儿。以后咱们不做完美的乖孩子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跟妈妈说，好不好？”
苏念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第一次觉得，不用戴着“懂事”的面具，不用逼着自己完美，原来这么轻松。周慧拿起桌上的粉色本子，翻开第一页，看到林晓写的字，忍不住笑了：“这个林晓，还挺懂你的。以后你有什么话，就写在这里面，妈妈不会偷看，但如果你愿意跟妈妈分享，妈妈随时都在。”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脚步声，爸爸苏志强揉着眼睛站在那里，身上还穿着白天的旧衬衫。“你们娘俩怎么还没睡？”他的声音有点沙哑，“我听见屋里有哭声，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周慧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没什么事，就是跟念念聊聊天。你要不要也进来坐一会儿？”
苏志强愣了一下，然后慢慢走进来，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他看着苏念，手在膝盖上搓了搓，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苏念：“这是我今天出车前写的，本来想等你放学给你的，结果忙忘了。”
苏念接过纸，上面是爸爸歪歪扭扭的字：“念念，运动会别紧张，就算忘了词也没关系，爸爸觉得你已经很棒了。对了，我给你带了糖糕，放在冰箱里，明天早上热给你吃。”末尾还是画了个笑脸，圆圈里的眼睛挤成了两条线。
苏念看着纸条，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也是这样，每次出车前都会给她写纸条，有时是“过马路要小心”，有时是“别跟妈妈吵架”。那些纸条她都藏在旧书包里，像藏着一个个小小的温暖。她抬起头，看着爸爸布满老茧的手，轻声说：“爸爸，我想跟你一起放风筝。”
苏志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赶紧点头：“好啊，等我明天不出车，咱们就去公园放风筝，爸爸给你买个最大的蝴蝶风筝，保证不会断弦。”
那晚，他们一家三口坐在房间里，聊了很久。妈妈说起她小时候的趣事，爸爸说起他年轻时想当修理工的梦想，苏念说起她藏在书包夹层里的秘密笔记本，说起她想当画家的愿望。台灯的光暖乎乎的，牛奶的香气在房间里飘着，窗外的月光也好像变得更温柔了。
快天亮的时候，苏念终于困了。妈妈帮她盖好被子，爸爸把粉色本子放在她的枕头旁边。“好好睡吧，”爸爸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明天醒来，爸爸就带你去放风筝。”
苏念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她第一次觉得，夜晚不再那么漫长，不再那么可怕。她知道，那些压抑的、难过的、不敢说出口的情绪，不会一下子消失，她可能还会在某个夜里失眠，还会在遇到困难时想逃避，可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会有妈妈的拥抱，有爸爸的糖糕，有林晓的橘子味硬糖，有粉色本子里的温暖。她会慢慢学会，不用逼自己完美，不用戴着“懂事”的面具，因为爱她的人，会爱她所有的样子——包括会难过的、会犯错的、偶尔任性的她。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粉色本子上。苏念翻了个身，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知道，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一天，会和以前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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