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苏念房间的灯还亮着。
不是平日里写作业的暖黄，是台灯调至最暗的冷白，光像一层薄霜，落在摊开的练习本上。本子上的数学题已经写了半页，笔尖却悬在半空很久，墨点在纸上晕开小小的黑痕，像她藏在袖子里的伤口。窗外的月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落在手腕上，凉得像妈妈冬天洗青菜时的自来水。
她其实不困。从运动会那天躲在教室桌子底下哭完，夜里就总睁着眼睛到天亮。闭上眼是台下的笑声，睁开眼是练习本上的红叉，连梦里都在反复演着“站在话筒前忘词”的画面——她像被关在一个玻璃罩里，外面的人看见她“乖”“懂事”，却听不见她敲玻璃的声音。
书桌上的美工刀是上周美术课剩下的，刀刃闪着冷光，像冬天结在水管上的冰。苏念的指尖碰了碰刀刃，有点疼，却让她觉得“清醒”——就像小时候不小心被针扎到手，疼过之后才知道自己还“活着”。这些天，她总觉得自己像个空壳，白天对着父母笑，对着老师点头，晚上就缩在房间里，连呼吸都觉得累。
“咔嗒”，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妈妈起夜了。苏念赶紧把美工刀藏到练习本底下，笔尖在纸上胡乱写了个“解”字，心脏却跳得飞快，像要撞开肋骨。她听见妈妈的脚步声在房门外停了几秒，然后慢慢走远，才松了口气——她怕妈妈看见她没睡，怕妈妈问“是不是又在琢磨学习”，更怕妈妈看见她藏在袖子里的秘密。
脚步声彻底消失后，苏念又把美工刀拿了出来。刀刃很薄，她轻轻划在手腕内侧，没有用力，却还是有血珠渗出来，像春天刚冒芽的红豆。疼意顺着血管往上爬，她却觉得心里的“堵”松了点——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怕父母失望的焦虑、对“完美”的恐惧，好像都跟着血珠流了出来，没那么沉了。
她想起白天在学校，赵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递了杯热牛奶，说“最近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困难可以跟老师说”。她当时笑着说“谢谢老师，我没事”，可走出办公室时，眼泪却差点掉下来——她想跟赵老师说“我很累，不想考第一了”，想跟赵老师说“我怕犯错，怕别人不喜欢我”，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我会加油的”。
美工刀又划了一下，这次比上次深了点，血珠连成了线，落在练习本上，晕开小小的红痕。苏念盯着那些红痕，突然觉得很像她小时候画的太阳，只是没有光，只有冷。她想起爸爸昨天出车前，给她写的“注意事项”纸条，上面写着“天冷加衣”“多喝热水”“别太累”，字里行间都是关心，可她却觉得更愧疚——爸爸那么辛苦，她却连“好好照顾自己”都做不到。
“念念，你怎么还没睡？”房门突然被推开，妈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苏念吓得手一抖，美工刀掉在地上，发出“叮”的轻响。妈妈看见她手腕上的血，眼睛瞬间红了，冲过来抓住她的手，声音都在抖：“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能这么傻！”
苏念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妈妈抓得很紧。血沾在妈妈的手上，温热的，像小时候妈妈给她擦鼻血时的温度。她看着妈妈哭红的眼睛，看着妈妈嘴角的颤抖，突然觉得很对不起妈妈——妈妈那么爱她，她却让妈妈这么担心。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爸爸也冲了进来，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口，声音瞬间拔高，蓝色的睡衣上还沾着枕头的褶皱，“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么作践自己！”苏念看着爸爸，看着他眼里的愤怒和心疼，喉咙突然发紧，说不出话来——她不是想作践自己，她只是太累了，累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妈妈抱着她哭，肩膀抖得很厉害，说“是妈妈不好，妈妈没看出来你这么累，你有什么事跟妈妈说，别憋在心里，好不好？”爸爸站在旁边，手攥得很紧，指节都白了，却没再骂她，只是声音有点哑：“明天咱们去医院，好好看看，别害怕，爸爸陪着你。”
苏念靠在妈妈怀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落在妈妈的睡衣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冷白的光好像也变得暖了点。她想起秘密笔记本里的“背石头的小人”，想起运动会上林晓的安慰，想起赵老师的热牛奶，突然觉得，也许她不用一个人扛着，也许爸爸妈妈会理解她，也许她可以不用那么“懂事”。
妈妈帮她包扎手腕时，动作很轻，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爸爸坐在旁边，看着她的伤口，眼神里满是心疼，说“以后别这样了，有什么事跟爸爸妈妈说，我们一起解决”。苏念点点头，声音有点哑：“爸爸，妈妈，我太累了，我不想考第一了，我不想再当乖孩子了。”
妈妈摸了摸她的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说“好，咱们不当乖孩子，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妈妈都支持你”。爸爸也说“对，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以后不用逼自己，爸爸养得起你”。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层温柔的纱。苏念看着爸爸妈妈，突然觉得心里的“石头”好像轻了点，原来，说出真实的想法，并没有那么难。
那天晚上，苏念睡在妈妈的房间里，妈妈抱着她，像她小时候一样。她没有再失眠，梦里没有台下的笑声，没有练习本上的红叉，只有爸爸妈妈的笑容，和林晓递过来的冰淇淋，甜滋滋的，暖得像春天的阳光。她知道，以后可能还会有难过的时候，还会有想放弃的时候，可她不再是一个人了，爸爸妈妈会陪着她，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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