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月光，像被揉碎的薄纱，轻轻覆在苏念书桌的一角。台灯的光晕里，她的手指悬在数学练习册上方，笔尖已经在同一道题的步骤旁停顿了十分钟——不是不会，是眼皮沉得像坠了铅，每一次眨眼都要花很大力气才能再睁开。
书桌上摊着的期中试卷，第二的排名被红笔圈得清晰，却像一块冰凉的石头压在她胸口。放学路上林晓还在抱怨“考第八我妈都没骂我”，可苏念看着自己试卷上那道扣了三分的应用题，脑子里反复回放的，是周慧早上出门时说的“妈妈相信你，肯定还是第一”。她甚至能想象出妈妈看到试卷时的样子：或许会笑着说“第二也很好”，但眼角眉梢会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就像上次苏念说“不想学钢琴”时那样。
窗外传来楼下便利店关门的卷帘门声，“哗啦”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苏念猛地回神，才发现笔尖已经在草稿纸上洇出了一小团墨渍，像个深色的泪痕。她赶紧用橡皮去擦，擦得纸页起了毛边，那团墨渍却还是留下了淡淡的印子，就像她心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怎么也抹不掉。
“咔嗒”，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苏念立刻挺直脊背，把试卷往练习册底下塞了塞，假装认真地演算。是苏志强回来了——他每次跑长途回来，都会轻手轻脚地来她房间看一眼，怕吵醒她，又想确认她睡得安稳。
门把手动了一下，又轻轻放了回去。苏念的心跳却快了起来，她能想象出爸爸站在门外的样子：可能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里还提着给她买的糖糕，指尖沾着长途运输路上的灰尘。上次他回来时，苏念半夜起夜，看到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地图揉眼睛，指节因为常年握方向盘而显得粗大，虎口处还有一道没长好的疤痕——是上个月装货时被铁皮划到的，他却笑着说“小伤，不碍事”。
那时候苏念就想跟他说“爸爸，你别太累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自己一说，爸爸会更担心，会想着多跑一趟运输，再多赚点钱。就像她每次想说“我不想考第一”时，都会想起妈妈在幼儿园食堂忙碌的身影：早上五点就要起来切菜，中午要给几十个孩子打饭，晚上回来还要洗一家人的衣服，手上的皮肤因为常年泡在水里而变得粗糙。他们都那么累，苏念觉得自己不能再给他们添烦恼。
脚步声渐渐远了，大概是苏志强去厨房热饭了。苏念松了口气，却觉得眼眶有点发涩。她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那个藏在旧课本后的秘密笔记本——封面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是她小学时用的练习本，后来被她改成了“情绪树洞”。
翻开本子，里面画着很多个背着大石头的小人，有的小人在哭，有的小人在跑，石头上写着“考第一”“做家务”“别惹爸妈生气”。最新的一页，她昨天晚上写了一句“我不想当乖孩子了”，字迹被反复涂抹，最后还是用括号括了起来，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像是在安慰自己“没关系，再坚持一下”。
抽屉深处，还放着一块没吃完的糖糕——是苏志强上次回来带的，她一直没舍得吃。糖糕的包装纸已经有点软了，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苏念拿出来，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却让她突然想起运动会那天躲在教室里哭的场景：林晓找到她时，递了一颗草莓味的硬糖，说“别憋着，哭出来就好了”，那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哭也可以不用偷偷的。
“念念，还没睡吗？”门外传来周慧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苏念赶紧把笔记本塞回抽屉，合上练习册，转过身对着门笑了笑：“妈，我马上就睡，还有最后一道题。”
门被推开一条缝，周慧探进头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蒸汽在灯光下氤氲出淡淡的白雾。“别太累了，喝了牛奶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她把牛奶放在书桌上，伸手摸了摸苏念的额头，“没发烧吧？今天看你回来有点没精神。”
苏念摇摇头，避开妈妈的手，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暖到心里。“我没事，妈，就是有点困。”她不敢看妈妈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试卷的事，怕看到妈妈失望的表情。
周慧笑了笑，伸手理了理苏念额前的碎发：“我们念念就是太要强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很棒了。”她说着，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回头说，“对了，你爸爸带了糖糕回来，放在厨房的盘子里，明天早上记得吃。”
门关上的瞬间，苏念手里的牛奶杯晃了一下，温热的牛奶洒在手上，她却没觉得烫。她看着书桌上那杯剩下的牛奶，看着窗外渐渐变亮的天色，突然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更重了——妈妈的“你很棒”，爸爸的“糖糕”，还有林晓的“别憋着”，都像一根根细小的线，缠绕在她身上，让她越来越难呼吸。
她拿起那块没吃完的糖糕，又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里似乎夹杂着一丝苦涩。她低头看着练习册上那道还没解完的数学题，看着草稿纸上那团淡淡的墨渍，突然很想大哭一场，很想跟爸爸妈妈说“我考了第二，我很累，我不想再当乖孩子了”。
可最终，她只是把糖糕的包装纸叠整齐，放进抽屉里，然后拿起笔，继续在练习册上写着解题步骤。月光依旧洒在书桌上，安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就像她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无声地落在了深夜里，没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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