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要去趟老房子,"我突然说,"拿些旧书。梧桐树...长得更茂盛了。"
这是个隐晦的邀请。顾阳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点头:"正好,我也有东西要取。"
走出图书馆,夕阳将我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几乎重叠在一起。顾阳转向我,第一次露出了今天的真实笑容——眼角微微下垂,左边嘴角比右边抬得更高:"明天见,小渔。"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我眼眶发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注意到他走路时轻微的跛行——那是深圳打工时被印刷机轧伤的,父亲曾无意中提起过。
第二天清晨,我站在童年小区的梧桐树下。三年不见,树干粗了一圈,树冠更加茂密,阳光透过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蹲下身,拨开树根处的杂草,露出那个小小的洞口——时空胶囊还在那里。
铁盒比记忆中更沉。我拂去表面的泥土,发现锁扣处系着一条蓝丝带,打结的方式很特别,是顾阳小时候教我的"渔夫结"。
"你也来了。"
顾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像极了高中时的模样,只有眼角的细纹和更加分明的轮廓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鼓鼓囊囊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你打开过。"这不是疑问句。铁盒上的丝带是新的,而我上次埋下它时用的是红线。
顾阳在我身边蹲下,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墨水味:"去年回来照顾林女士时。"他轻轻打开铁盒,"添了些东西。"
盒子里除了我们童年收集的零碎物件,还多了一叠车票——深圳到北京的高铁票,时间跨度三年,每张都被摩挲得起了毛边。最上面是张照片:大学毕业典礼上的我,穿着学士服站在图书馆前,笑容灿烂。照片背面写着"2019.6.10,小渔毕业了"。
"你来了?"我震惊地抬头,"那天我找遍了人群..."
"我在西侧梧桐树下。"顾阳的指尖轻轻擦过照片上我的脸,"你穿蓝色很好看。"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我想起毕业典礼那天,确实在西区看到一片熟悉的梧桐叶落在长椅上,当时还以为是错觉。
顾阳打开那个牛皮纸信封,倒出一叠照片和剪报——全是我大学期间的活动报道:文学社朗诵会、校园新闻奖、支教活动...甚至有我发表在校刊上的每一篇文章,都被仔细剪下保存。
"陈编辑帮忙收集的。"他轻声说,像是在坦白一个罪行,"我...需要知道你过得好。"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翻开铁盒最底层,取出那本蓝色笔记本:"我也需要。"
笔记本的后半部分写满了这三年来的日记,每一页都是写给他却未能寄出的信。顾阳接过本子的手微微发抖,当他翻到中间夹着的那张纸——我大二寒假飞深圳的登机牌时,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哽咽。
"那天我在医院走廊坐了一夜。"我轻声说,"林阿姨的手术很成功,但你始终没出现。"
顾阳猛地合上本子:"我不能。"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看着你眼睛,我会崩溃。那时我身无分文,林女士后续治疗费还没着落...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
一片梧桐叶飘落在我膝头,叶脉清晰如画。我忽然明白,这些年我们就像两棵独立的树,根系却在泥土深处紧紧缠绕,从未真正分离。
"现在呢?"我听见自己问,"能给承诺了吗?"
顾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不是戒指,而是一把黄铜钥匙:"青梅书坊的钥匙。店里有个上锁的书柜,里面是我这三年写给你的信,每天一封,共365封。"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请你...当它们的第一个读者。"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光的桥梁。我接过钥匙,指尖划过他掌心的纹路:"有个条件。"
"什么?"
"带我看看你的书店。"我站起身,伸手拉他,"现在。"
青梅书坊比照片上更美。原木书架散发着淡淡的松香,阅读区铺着柔软的地毯,角落里的蓝色扶手椅旁立着一盏复古台灯——完美复刻了我家客厅的布置。最引人注目的是进门处的一面墙,上面挂满了黑白照片:梧桐树、秋千、堆满书的课桌...全是我们的回忆。
"这是..."我走向那面墙。
"记忆之墙。"顾阳站在我身后,"每一张都是我想对你说的故事。"
我的目光被最中央的照片吸引——两个小孩在梧桐树下分食一个冰淇淋,女孩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男孩正用袖子擦她脸上的奶油。照片右下角写着日期:2003.7.15。
"你还留着这个..."
"留着所有。"顾阳从背后环住我,下巴轻轻搁在我发顶,"周小渔,我..."
店门风铃突然响起,一个戴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顾阳,上回说的《海子评传》到货了...哦!"
陈编辑看到我们,眼睛瞪得溜圆,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您来得正好。"顾阳松开我,却牵住我的手,"介绍一下,这是周小渔,我的..."
"青梅竹马。"我接话,感到顾阳的手指在我掌心收紧。
陈编辑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久仰大名。顾阳的每篇稿子里都藏着你的影子。"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正好,省得我跑两趟。这是出版社的新企划,顾阳的《南方来信》系列终于要出版了。"
我惊讶地看向顾阳,他却摇摇头:"不是现在。这些文字太...沉重了。"
"正因为沉重才有力量。"陈编辑拍拍他的肩,"读者需要真实的故事,关于牺牲、等待和重逢。"他冲我眨眨眼,"对吧,周小姐?"
送走陈编辑,我们坐在蓝色扶手椅上,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顾阳从锁着的书柜里取出厚厚一叠信,最上面那封写着今天的日期。
"现在读吗?"他问,耳尖微微发红。
我摇摇头,把信放回柜子:"以后有的是时间。"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枚梧桐叶形状的书签,和当年他送我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背面刻着:"给顾阳——我们的故事才刚开始。"
顾阳的书店打烊后,我们漫步在暮色中的街道上。路过一家婚纱店时,他突然停下,指着橱窗里模特手上的捧花:"记得你十五岁那年写的'婚礼计划'吗?"
我脸一热:"你果然偷看过!"
"不小心发现的。"他笑着牵起我的手,"你计划用梧桐叶当请柬,在树下交换自制戒指,还要念自己写的誓词。"
"你还记得..."
"记得每一个细节。"顾阳停下脚步,转向我,"小渔,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什么?"
下一秒,他单膝跪在人行道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用草茎编的戒指——和高中时那枚一模一样:"周小渔,愿意嫁给我吗?就在梧桐树下,用你十五岁时梦想的方式。"
路灯适时亮起,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我低头看着这个我爱了半辈子的男孩——不,现在是男人了——他眼中的坚定与温柔从未改变。
"有个条件。"我说。
"什么?"
"书店要加个专区,放我编的儿童读物。"
顾阳大笑,笑声惊起了路边树上的麻雀:"整个书店都是你的,老板娘。"
他起身吻我,唇上有阳光、墨水和梧桐叶的味道。远处不知谁家的窗户飘出钢琴声,是我们小时候常听的那首《梦中的婚礼》。
一周后,我们在梧桐树下举行了简单仪式。父亲把我的手交给顾阳时,林医生在一旁悄悄抹眼泪。交换戒指环节,顾阳拿出一对素圈,内圈刻着"2003.7.15"—我们初遇的日期。
"其实那天不是初遇。"仪式后的聚餐上,林医生突然说,"你们三个月大时就见过,在医院育婴室。"
我和顾阳惊讶地对视。
"那时我和周老师是同事,"林医生继续道,目光柔和地扫过父亲,"谁能想到二十多年后,我们成了亲家。"
父亲举起酒杯,眼中闪烁着我看不懂的情绪:"为缘分干杯。"
那天晚上,我和顾阳在青梅书坊的阁楼上相拥而眠。月光透过天窗洒落,在他锁骨处投下浅浅的光斑。我轻轻抚摸他右腿上的伤疤,那场印刷厂事故留下的印记。
"还疼吗?"我问。
顾阳摇摇头,手指缠绕着我的发丝:"比起失去你的痛,这不算什么。"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星辰般闪烁。我想起十五岁埋下的时空胶囊,想起十八岁那场分离,想起这三年来的思念与成长。所有的曲折,最终都通向这个怀抱。
"明天图书馆见,周策划。"顾阳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明天见,顾老板。"我贴着他的胸口,听着稳健的心跳声,"我们的故事才刚开始。"
月光下,两枚素圈戒指在床头柜上静静依偎,反射着温柔的光芒。远处传来夜班公交车的报站声,像是城市在轻声哼唱一首关于等待与重逢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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