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最后一点黏腻的热意,却已经裹着桂花香钻进巷口。林微抱着半人高的素描本,在梧桐树下站了足足三分钟,才终于确认手机导航没骗她——眼前这栋爬满青藤的老居民楼,就是她找了半个月的出租屋。墙面上的青藤缠着旧海报的边角,风吹过时,藤蔓轻轻晃,连带着海报上模糊的电影台词也似在颤动,倒比崭新的公寓多了几分人情味。
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打开了某个尘封的开关。房间比照片里更亮,朝南的窗下摆着一张旧木桌,桌面留着几道浅淡的划痕,不知是前租客留下的画笔印,还是放茶杯时蹭出的痕迹。阳光透过纱窗落在桌面上,在积灰的玻璃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罐子里插着几根干枯的狗尾巴草,倒成了天然的装饰。林微放下素描本,指尖刚碰到窗框,就听见楼下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声音。
那声音很清脆,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子,由远及近,混着巷口卖糖炒栗子的吆喝声,把初秋的烟火气揉得更浓。她下意识低头往下看,正好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男生骑着自行车拐进巷口。车筐里放着半袋橘子,橙黄色的果皮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袋口漏出的一片橘子叶还带着水珠;他左手扶着车把,右手夹着本摊开的书,书页被风吹得轻轻翻卷,隐约能看见封面上印着的诗集标题。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生抬头看了过来。
林微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的头发是自然的黑色,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几缕贴在额角,透着点未经打理的随性;鼻梁很高,鼻尖沾了点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嘴唇的线条很干净,抿着时带着点认真,放松时又微微上扬。最特别的是眼睛,瞳孔是偏深的棕色,像是盛着初秋的潭水,看过来时带着点疑惑,却没有丝毫冒犯的意味,倒像是怕打扰到她似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就轻轻移开。林微慌忙收回视线,手指攥紧了窗框的木纹,指腹蹭过粗糙的木头,却没觉得扎,只觉耳尖不受控制地发烫。
等她再敢往下看时,自行车已经停在了隔壁单元门口。男生单脚撑地,膝盖微微弯曲,把书小心地塞进帆布包里——包带上挂着个小小的钥匙扣,是只咧嘴笑的陶瓷小猫,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他又从车筐里拎出橘子,指尖碰到袋口时,还特意把散开的绳结重新系紧,才转身进了楼道。那道白衬衫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阴影里,只留下自行车靠在墙边,车座上沾着一片梧桐叶,风一吹,叶子就贴着车座轻轻打旋。
林微站在窗前,直到楼下的蝉鸣突然拔高又落下,才惊觉自己刚才居然忘了呼吸。她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尖,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时,忍不住失笑地摇摇头——不过是见了个陌生邻居,怎么跟中学生似的,连心跳都乱了节奏。她转身去收拾行李,打开行李箱时,里面的画具滚出来,一支铅笔落在旧木桌下,弯腰去捡时,却看见桌底贴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钢笔写着“窗台的花要记得浇水”,字迹娟秀,想来是前租客留下的叮嘱。
收拾房间花了一下午。把最后一箱颜料摆进书架时,窗外的天已经擦黑了,巷子里的路灯逐个亮起,暖黄色的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连成一串晃动的光斑。肚子饿得咕咕叫,林微抓起钱包和手机就往外跑,出门前还特意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又拍了拍衣角的灰尘,自己都觉得好笑——不过是去便利店买份便当,倒像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
刚走出单元门,就又听见了熟悉的自行车铃铛声。
这次男生是从巷口往回骑,车速放慢了些,车筐里换了个白色的塑料袋,袋口露出半截牛奶盒和几包纸巾,隐约能看见里面还装着瓶瓶罐罐,像是刚从超市回来。他显然也认出了她,在经过她身边时,轻轻按了下铃铛,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明显,算是打了招呼。
“新搬来的?”他开口问道,声音比想象中更温和,带着点少年气的清冽,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橘子汽水,清爽又干净。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桂花香,轻轻绕在林微鼻尖。
林微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话,愣了两秒才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着钱包的带子,把皮质的带子捏出几道印:“嗯,今天刚搬来。”她没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自行车筐里的塑料袋,“我住隔壁单元,三楼。”
“哦,真巧,我也住三楼。”男生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连眼角都弯了些,“这巷子晚上有点黑,拐角处的路灯上个月坏了,你要是买东西,尽量早点回来,实在不行就……”他顿了顿,像是在想合适的说法,“就多留意脚下的台阶。”
“好,谢谢。”林微终于抬起头,正好看见他嘴角的梨涡,小小的一个,陷在脸颊上,透着点可爱。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很清晰,长而密,像两把小扇子,眨眼时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忽然发现,他的衬衫袖口卷到了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旧手表,表盘是蓝色的,表带磨得有些发白,却看得出来保养得很好。
男生没再多说,又按了下铃铛,脚蹬着自行车往自己单元门口去,车筐里的塑料袋轻轻晃,牛奶盒碰撞的声音很轻。林微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推着自行车走进楼道,那道白衬衫的影子被楼道里的灯光拉得很长,才继续往巷口走。便利店的暖光透过玻璃门照出来,门口的关东煮冒着热气,可她却觉得刚才男生说话时的温度,比这灯光、这热气都更暖,像揣了个温温的小太阳在心里。
买完便当回来时,楼道口的声控灯果然坏了,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林微摸索着扶住墙壁往上走,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踉跄着往前倾,手里的便当盒差点掉在地上,她下意识惊呼一声,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心点。”
紧接着,一束手电筒的光从身后照过来,稳稳地落在她脚下的台阶上,把青苔覆盖的台阶照得清清楚楚。
林微回头,看见男生举着手电筒站在楼下,灯光正好落在她身上,却特意调暗了些,怕晃到她的眼睛。他换了件灰色的家居服,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一点锁骨;头发用手随意地抓了抓,几缕翘起来,比白天穿白衬衫时少了点距离感,多了些烟火气。他手里还拎着个黑色的垃圾袋,显然是真的刚下来扔垃圾。
“刚才没看见灯坏了,”林微有点不好意思,把便当盒抱在怀里,手指抠着盒盖的边缘,“谢谢你啊,又麻烦你。”
“没事,正好赶上了。”男生把手电筒往她这边递了递,手臂伸直,尽量让灯光覆盖更多台阶,“你先上去吧,我等你上完楼再关,不然黑灯瞎火的不安全。”
“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来就行,你快回去吧,外面风挺凉的。”林微连忙摆手,她实在不习惯麻烦别人,尤其是刚认识的邻居,更何况,她还怕自己走得太慢,让他在楼下等太久。
男生却没收回手,只是笑了笑,梨涡又露了出来:“没事,反正我也不着急,而且……”他顿了顿,眼神往她身后的台阶扫了一眼,“刚才我下来的时候,看见二楼台阶上有块松动的砖,你踩着的时候小心点。”
他说话时很认真,语气里没有丝毫敷衍,倒像是在叮嘱熟人。林微心里一暖,也不再推辞,只小声说了句“麻烦你了”,就转身往上走。走了两步,又想起还没问他的名字,脚步顿了顿,刚想回头,就听见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对了,我叫江屿,江湖的江,岛屿的屿。”
原来他叫江屿。林微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像是把初秋的风、巷口的桂花香都揉进了这两个字里,念着都觉得温柔。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冲他笑了笑:“我叫林微,树林的林,微笑的微。”
“林微,”江屿重复了一遍,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嘴角的梨涡陷得更深了些,“很好听的名字,和你很配。”
林微的耳尖又开始发烫,这次连脸颊都热了起来,她不敢再跟他对视,慌忙转身往上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那我上去了,谢谢你的手电筒!”
“嗯,慢走,小心台阶。”
手电筒的光一直跟在她身后,暖融融的,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台阶上。她踩着那片光往上走,特意避开了江屿说的松动砖块,走到二楼门口时,她掏出钥匙开门,回头往下看,还能看见江屿站在楼下,举着手电筒朝她挥了挥手。林微也赶紧挥了挥手,关上门的瞬间,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似的。
她靠在门后,指尖还残留着门把手的凉意,却压不住心里的热。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写下:九月三日,遇见江屿。想了想,又在后面加了个小小的橘子表情,才满意地收起手机。
窗外的桂花香又飘了进来,混着夜晚的风,甜得让人心慌。林微拆开便当盒,里面的糖醋排骨还冒着热气,可她却没什么胃口——满脑子都是那个穿白衬衫的男生,他夹着诗集的样子,笑起来的梨涡,还有举着手电筒时,眼里比灯光更暖的光。
她走到窗前,往下看了一眼。江屿已经不在楼下了,只有他的自行车还靠在墙边,车座上的梧桐叶还在,风一吹,叶子就轻轻晃。林微拿起桌上的素描本,翻开新的一页,铅笔在纸上轻轻勾勒,不知不觉间,就画出了一个模糊的背影:白衬衫,自行车,车筐里的橘子,还有挂在包带上的陶瓷小猫钥匙扣。
画到一半,她突然停住笔,看着纸上的线条,失笑地摇摇头。她甚至还不知道江屿是做什么的,不知道他喜欢喝什么口味的饮料,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就已经开始偷偷画他了,连他包上的小钥匙扣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那又怎么样呢?林微看着纸上的背影,手指轻轻拂过线条,铅笔的木屑沾在指尖,带着淡淡的木香。
至少在这个秋天,在这条飘着桂花香的老巷里,她遇见了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人。这就够了。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把银辉洒在巷子里,给青藤、自行车、梧桐叶都镀上了一层薄霜似的白。林微把素描本合上,放进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摆着那个插着狗尾巴草的玻璃罐。她拉上窗帘,躺在床上,却没立刻睡着,耳朵里总想着那声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心里盼着,也许明天早上,还能再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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