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薛俨瞪大了眼睛。赶紧打开手中的信封,取出信件,那上面的确是父亲的笔迹无疑。
信中说——同蕴失踪。
薛俨将信纸重重按在桌上,怒道:“不是让左武卫去时刻保护同蕴吗?怎么还会这样!”
甄行赶紧跪下,道:“大人息怒,是左武卫监察不力让小姐遇险。”
薛俨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恢复平静道:“起来吧,事情万般不可能完全没有纰漏。”
“是。”甄行声音低沉。
薛俨垂在桌上的手紧紧攥起,他的担忧不是错的,那夜从郑灯儿那得知买灯的三个姑娘其中之一是薛琼,他心里就有了隐隐的担忧,所以特地安排了人手护着同蕴,只是还是出现了错漏。
想着他心头剧烈一跳,然后便如石落大海般沉下去。
甄行见状不对,赶紧上前搀扶。
“大人——”他垂下眉宇,话语中极力掩饰着担忧,“小姐还在等着大人,大人您可千万要保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薛俨深吸一口气,眉间阴郁更甚,他闭上眼睛,眼角抽动一瞬。
“同蕴如何不见的?”他问。
甄行叹息一口气,随即正色道:“据薛府的左武卫说,在送小姐去书院时,打开轿帘,小姐就不见了。”
薛俨攥起手,沉声:“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大胆。”
张雪芝,秦月还有薛琼,竟在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消失。
点点光斑跳跃在他的衣袍之上,树影斑驳,一寸一寸暗下去。
甄行站在一边,他不敢抬头,生怕让薛俨看见自己担忧的目光。
薛俨自入仕以来他便一直伴随辅佐在他身旁,虽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但还从来没有这般无能为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时候。他受了伤,差点丢了命,妹妹还不见了,生死未卜。
甄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或许向从前一样才会让大人感觉舒适轻松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就要准备起身离开的薛俨,又是一慌,
“大人,您伤未好,有什么吩咐属下去做就好了。”
薛俨摆摆手道:“我无碍,若再拖得久些同蕴他们就多一分危险。”
“现如今我们能依靠的只有郑灯儿,还有......春熹客栈。”
他倏地抬起眼,直直看向甄行:“我让你查得有关那帮人——”
方才同蕴出事的消息打断他们的谈话,彼时理智才回笼起来。
甄行道:“朝阳门似乎是江湖中一个门派,早在十年前江湖势力格外猖獗,他们独立于朝堂之外,自己为政,其中便是以藏剑山庄为首的武盟。”
“那为何现在不曾听闻?”薛俨好奇。
甄行摇摇头,道:“似乎是因为十年前的某件事,他们大大挫败,自此便消失匿迹。”
“大人,”他提醒一句,“自古江湖向来为王朝所忌惮,即便是我们天子之臣,奉命行事他们也是不听的。比如我们认为偷盗有罪,他们反而觉得劫富济贫是善事。”
薛俨靠在桌上,眸上映照一方淡薄日光。
他想起茱萸曾经对自己说过,她不仅做过乞丐,还做过贼。
月光清凌凌地撒了下来,一轮明月映在水井之中。
几声叽叽喳喳的鸟雀声从窗缝间挤了进来,茱萸放下手,用手拨了拨散乱的头发。回头时桌上一盏烛灯微微摇曳,陆竹玉靠在桌上,正昏昏欲睡。
冷风灌进来在里面打了个旋又钻出去。
这里不像是屋舍,反而像个黑沉沉的洞。
她在屋中转了好几圈,心头拧成一个错综复杂的结。
这个洛行孤是从那里冒出来的?看起来他是一股脑想要报云梦山的仇,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怪怪的。
他是真的千方百计想要拉拢自己,还是另有所图?比如借用她的拳拳复仇之心。
茱萸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自己所想要的只是查明真相然后再将凶手绳之以法,而并不是一股热血,肝脑涂地地向上去报复。
江湖中崇尚的是武力决定,复仇也是私下的事,而自己想要的只有真相。
会不会从一种角度来说,是自己辜负了爹娘在最后一刻救下自己而舍弃自己的心。
自己和洛行孤,从骨子里是否是一样的人,还是自己,其实是跟薛俨一样的人。
灯花炸了一下,陆竹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窗前的茱萸,她靠在窗边,侧影模糊在无边的夜色中。
陆竹玉支起脑袋,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风吹起她的发丝,看着云绪下的清冷月光在她面上忽明忽暗,缓缓移动,照亮那一双透亮沉郁的眼眸。
他与茱萸幼时相识,她的父亲便是自己的师父,自己在师父手下习武,总是看到茱萸蹦蹦跳跳地打岔,总是出神,马步还没扎一会就嚷嚷着饿要吃饭。
她还总是缠着自己,让自己陪她做些坏事,要么去厨房偷吃,要么偷偷留下山出去玩。
那时候茱萸玩到兴起,还会高兴地抱着他的胳膊摇晃:
“师兄你可太好了,我们要永远在一块!”
“一起吃好多好吃的,一起玩。”
记忆中那个活泼乖张的女孩和眼前的忧郁沉默的人交叠在一起,陆竹玉心绪猛地一沉,好像当日坠落山崖的人不只茱萸,还有自己。
他生生错过了这么多年陪在她身边的时光。
陆竹玉还记得自己翻遍山林寻找她,还以为自己只能找到茱萸的尸身,没想到在山脚下看到满身伤痕的她。
他还记得自己如同疯了一般赶走她身上覆着的鹰隼,只看到枯草乱石间一张青白、血肉模糊的脸便直直愣住。
陆竹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心死如灰但又紧抓着一点希望不放带着茱萸去找到药王谷,他不敢触碰茱萸,她好像一碰就要破碎的瓷器,在死亡线上来回摆渡。
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人,她曾经快要死在自己面前,自己最爱的师妹,她身上每一块骨头都曾经不在该在的地方。
陆竹玉心口一绷,她像一块重新拼好的拼图,又像血肉相逢的百家衣。
月光明了又暗,茱萸余光注意到陆竹玉正注视着自己,她转过脸,指尖轻轻在脸上敲了敲。蹙眉道:“师兄,你倒是在这睡觉啊。”
陆竹玉面色一变,漾出笑意,作了个懒腰道:“先养足精神。”
他走到她对面坐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茱萸给他使了个眼色,朝窗外努努嘴,“你看外面吓不吓人,天黑地像墨一般,虽说有月光和点点星子,但却像井底之蛙一样遥遥望着。”
陆竹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也点点头。
“所以啊,”她抱起胳膊往前一凑,“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陆竹玉不解:“朝阳门与我们藏剑山庄同属于武盟,我们不应该报团取暖吗?为何要离开?”
茱萸的眸色一暗,她声音低下来:“那个柳少主不过是硬生生把我们绑在这里,而且他们也未曾跟我们分享什么线索,我们为何要相信他们,跟他们报团取暖?”
“况且他们是非不分,滥杀无辜......”她吞咽了一下,“总之,我总觉得怪怪的,想离开,若是以后有什么再商讨也不为过。砀山七寇的事我们还未查明白,不可贸然相信别人。”
陆竹玉敛眉,良久抬起头道:“好,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跟着我的阿榴。”
茱萸好歹有了些笑意:“只要有师兄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因为师兄你总是这么顺着我。”
她面色一变,双眉压下来,迟疑着开口,
“哪怕我做的选择是错误的呢?”
陆竹玉蹙眉,良久叹息道:“这世间哪有错误的选择,只是不同的选择有不同的代价怕了。阳关大道或是独木小桥,都是需要人走的。师兄会陪着你去走。”
茱萸抬起眼睛,点了点头。
她正要说些什么来改善一下气氛,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声响。
破碎的调子里夹杂着一些听不清的唱词,时不时还发出笑声或哭泣声,像夜里的猫啼。
“师兄,你听这是什么声音?”茱萸凝眉,往窗外凑了凑,声音越发清晰了些。
陆竹玉也随之靠过去,迟了一瞬道:“像是有什么人在唱戏。”
“唱戏?”茱萸浑身抖了一下,忽然觉着怪冷的。
“大半夜唱戏,没见过这个时候吊嗓的。”
风声桀桀,飘着一些零星的曲调,每当她快要听清楚唱的是什么词时就忽然有一道似笑似哭,如泣如诉的声音重重压过。
“这里有人晚上唱戏,其他的人不知道吗?”茱萸疑惑,“也不能睡得如此死。”
言罢又是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
“是啊——”
陆竹玉也有些疑惑,他试着将窗子开大些,那些声音便直接撞到耳朵,尖利的女人声音凄苦地刺伤着耳朵。
“怪吓人的。”
茱萸探了探脑袋,从椅子上跳下来,披了件外衫就要出去。
“不妨我们出去看看。”
“哎!”陆竹玉还没反应过来,只能叹息着跟了出去。
天罗洞宛若深谷,两旁解释陡峭的崖壁,几座老旧的屋舍,连树也是枯的,仅仅坠着几片黄叶。
地上铺着的石板四周翻着泥土,几株杂草正茁壮生长。
二人刚才出门,便听得一声凄厉的大叫,而后凄惨的哭声响起,不带抽噎,波浪一般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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