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的自行车在这次派上了用场，自行车新手谷向颉首次骑车带人发生在剧本里。周一安安静静地待在后座上，手扶着座椅，让人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唉……要是现实世界的腿能痊愈就好了。
晚上九点十七分，二人成功在没有触发杀人犯支线的情况下到达李华的家里。周一只向打工的地方请了假，没有给家里打电话。谷向颉没问，带他上了楼。
打开家门，一位中年女士靠着沙发睡在黑暗中。谷向颉顺手开灯后，女士悠悠转醒，睁眼看到谷向颉，没来得及微笑，就看到他背后低着头的周一。
“妈，这是我同学，今天来借宿一晚上。”谷向颉说着侧过身子，露出身后的少年。
“……阿姨好。”周一说。
李华的父母从外表上和谷向颉的父母长得很像，都身材匀称、身体健康，一举一动透露着知识分子的儒雅温和。谷向颉暗自猜测他们应该比较开明，不会对自己把同学带回来的事情放在心上。
结果大错特错。
李华母亲直起身子，随手戴上眼镜，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周一全身。过了一会儿，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一。”
“我对你有印象。”李华母亲说，“我看过你们班的成绩单，你成绩不错，是排在小红后边吧？”
“嗯……”
“你是好孩子吧？没有跟不三不四的学生混在一起吧？”
谷向颉皱眉，开口打断：“妈，很晚了，我们先去休息了。”
李华母亲捏捏眉心，疲惫道：“行，去吧。把客房打扫一下，今天就让你同学睡在那里就行。”说完又看向周一，顿了两秒，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把这儿当自己家就行，不用拘束。”
上一次李华母亲可没有这么多话，看到“儿子”回家后，仅仅是过问了李华的学习情况就回到卧室了。
谷向颉领着周一往自己也不熟悉的客房走，待二人离开了李华母亲的视线，周一松了口气，书包松松垮垮地垂下来。
客房的气息带着些许陈旧，墙壁的白漆已隐约露出斑驳的痕迹。简单的微型布艺沙发靠在墙角，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今天，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周一问。
谷向颉摇头：“你今晚就安心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知道了吗？”
“为什么？”
“外面……”谷向颉整理了一下措辞，“外面很危险。”
感觉像骗三岁小孩。
周一没揪着他错漏百出的理由不放，他沉默一会儿，抬眼，灰色的眼睛格外透亮：
“那，你今天晚上会去找王明吗？”
“……”
谷向颉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之前和我说，等过了星期一就好了，是这个意思吗？”周一问。
谷向颉诧异：“什么？”
原来李华还对周一做出过这样的承诺？那是不是说明，周一可能知道李华的一部分计划？
“——我之前说过什么？”
周一却道：“就这一句，我可能也没有听懂。”
谷向颉叹了口气，坐到周一边上，欲言又止。周一侧过脸，其实这个角度跟杜飞扬不太像了。
“总之……”谷向颉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过了今天就好了。”
慌慌张张关上客房的门，谷向颉的手都在发抖。
周一的问题非常尖锐，尖锐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这是他首次挑战自己的良心：在副本里杀死一个人，哪怕是个无恶不作的NPC。
虽然NPC严格来讲不能算有法律人格权的人类，但是谷向颉始终对他们报有严肃的尊重态度。关键不是结果，而是一个人对待生命的态度。
作为一个玩家，他是否有资格审判一个剧本里的角色，并轻易决定对方的死生？
在习惯之后，他是否还会对人类报有最基本的同理心？
如果顺利，今天王明会一个人去有杀人犯存在的小巷子，今天晚上的受害者大概率就是他。
这样的话，李华的计划是不是就完成了？
深呼吸几下，谷向颉在客房门口蹲下，一直等到里面的灯熄灭才离开。
蹑手蹑脚回到李华房间前，忽然发现李华的房间门开了一条不自然的缝，悄悄望进去，是一个人影在李华桌上鬼鬼祟祟的干些什么事情。
是李华的母亲。
她打开了李华的电脑，开始查看李华的上网痕迹。谷向颉注意到，她还点进邮箱看了看。
大概是没发现什么违禁物品，李华的母亲关上电脑，将其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她又试图翻找抽屉，发现了日记本，简单翻阅两下又放回去。
谷向颉了然：这应该就是李华在日记本里做标记的原因。
他没有做声，回到拐角处，等李华母亲出来后，他才慢慢地踱步回房间。
是关切，还是过度的控制欲作祟？
简单探究了一下李华性格成因中的原生家庭底色影响，谷向颉摇摇头不再乱想。
打开电脑，谷向颉点进邮件，依然是熟悉的一句话。
Mike（6:12）：“我很快就来找你。”
这个笔友怪怪的。
谷向颉决定试着找回李华和Mike的过往邮件，毕竟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在2000年，中国大陆的网民和海外用户进行通信时，常用的电子邮件服务选择很多。李华选择的是Gmail，因为其稳定性、易用性和国际化程度较高，是当时主流的电子邮件通信工具。
李华这个人真的很谨慎，谷向颉寻找了垃圾邮件和已归档的邮件文件夹，确认找不到任何从前的通讯记录，尝试使用Gmail的恢复工具也是一无所获。
这不是一个高中生能做到的吧……
谷向颉放下鼠标，盯着电脑屏幕上Mike孤零零的消息沉思：这条消息之所以没有被删除，是因为它的发送时间是星期一，这时候谷向颉不具备删除邮件的条件。
李华有一个习惯，每天晚上他都会把与笔友的聊天记录删得一干二净，这种深度删除明显不只是为了防范李华的母亲。
信息交合碰撞出一些诡异的思路，谷向颉缓缓打字：
李华（21:51）：“你确定你能找到我？”
这是一种温和的试探。
对方回得很快。
Mike（21:53）：“我知道这是你留下的试炼，宝贝。”
还没等谷向颉皱眉，下一条消息蹦出来：
Mike（21:54）：“放心，我只想杀死你。”
*
罪恶感如某种爬行动物般顺着他的脊背向上攀爬，肾上腺素的分泌增加和交感神经系统的激活让他感觉有点冷。
所有的线索终于都串起来了。
李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冷血，无情，利己。
一切本该在星期一结束的，但是谷向颉弄错了。
重点不是达成结果，而是“成为李华。”
这是“剧本”，重点是“扮演”啊。
谷向颉静静坐在旋转办公椅上思考了很久，尽力描摹出李华的人格侧写：他如何睁开眼睛，如何呼吸，如何与别人交谈，如何笑，如何端详着自己精心伪造的日记，如何手指翻飞打下一行行冰冷又别有用心的文字。
他如何成为李华本身。
邮件响了一声，一个红点跳出来。
Mike：（22:25）：“找到你了，宝贝。”
“……！！！”
什么？
谷向颉冲出房间，猛地打开客房的门。黑暗中，床上鼓起一团被子，没有声息。他屏住呼吸走到床边，掀起被子，空无一人。
周一的鞋子不在了。
“……”
周一表面上对李华百依百顺，实际上也有很多自己的主意。比如他乖乖地跟着谷向颉回家了，但是又放不下自己的工作，在半夜悄悄跑出去。
谷向颉毫不犹豫地抓起一个手电筒往外跑。
这是一个明亮的月夜，手电筒派上的用场不大。谷向颉顺着周一去打工的路一路狂奔，又在半路被直觉感染停下。打开手电筒，照向黑夜下的草丛葳蕤。
月光洒落，草丛银边轻摇，夜色静谧如梦。
一点锈色染上草叶，顺着望去，鲜艳的红色均匀地铺洒开，少年躺在中间，面容恬静宛若圣子。
周一端正地躺在红色中央，双手被摆成了交叠的样子放在胸口处，身上伤口深浅不一，但是致命伤应该是颈侧的刀伤。
他只有脸是干净的，应该是被擦过了。右手在上，左手在下，银色手环同样无瑕，在月光下闪着无辜的柔光。
“……对不起。”
谷向颉关了手电筒，蹲在周一身边，取下他的手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谷向颉为他理了理头发，轻声承诺道：“下一次，我会成为他。”
“过了星期一，一切就结束了。”
……
【第三天结束了。】
【周一死在寂静的血泊中，而你对此无能为力。】
【你失败了。】
【假如你是李华，你还有两次机会。】
【祝你完成一个有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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